商队如同一条疲惫的巨蟒,在初春泥泞的官道上缓慢前行。车轮深陷,骡马喘息,车夫们的吆喝声和鞭响混杂在一起,带着一股行路的艰辛与麻木。
苏挽晴,或者说现在的“翠花”,蜷缩在一辆装载着防风、柴胡等普通药材的马车角落,用一块灰扑扑的头巾包裹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观察的眼睛。
离开京城已经五天。最初的激动与解脱感,早已被长途跋涉的疲惫、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对“老鬼”背后势力的猜疑所取代。
商队管事,那位被称作“赵管事”的中年男子,对她还算照拂,安排的都是相对轻省的活计,比如帮忙照看货物、烧点热水之类。吃食虽然粗糙,但能果腹。同行的车夫帮工多是粗豪汉子,见她一个“投亲的孤女”,言语间虽有调笑,倒也未曾过分为难。
她谨记着赵管事的告诫,少言寡语,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待在马车旁,听着那些车夫在高谈阔论中,泄露出的关于外界的信息。
南方的战事是永恒的话题。叛军似乎势头正旺,接连攻占了几个州县,朝廷军队节节败退。流言四起,有的说叛军首领是前朝遗孤,有的说他们得了海外异人相助,更有甚者,传言叛军所到之处“开仓放粮,均田免赋”,引得无数流民景从。
“照这么下去,怕是真要变天喽……”一个老车夫吧嗒着旱烟,忧心忡忡。
“变天?哼,苦的还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打仗,征税,拉壮丁……哪一样不要命?”另一个汉子愤愤道。
苏挽晴默默听着,心中分析着这些信息的真伪。叛军若真能做到“均田免赋”,无疑对底层百姓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这也解释了为何叛乱难以平定。而朝廷的应对,似乎显得有些迟缓无力,沈砚督运的粮草,真的能支撑庞大的战争消耗吗?他如今在南方,又是何种境况?
她甩甩头,将沈砚的身影从脑海中驱散。那个人,与她再无瓜葛。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这支商队的目的地,以及那个等待她的“任务”。
商队打着“济世堂”的旗号,明面上是往江淮一带受灾州县运送药材,但苏挽晴敏锐地察觉到,这支队伍并不简单。护卫的人数远超寻常商队,且个个精悍沉稳,眼神警惕。赵管事看似随和,实则行事周密,对路线和时间把控极其严格,有时甚至会绕开一些大的城镇。
这绝不仅仅是一支普通的药材商队。
第六日傍晚,商队在一处靠近河湾的废弃驿站扎营。天色阴沉,似乎又要下雨。
苏挽晴照例帮忙拾了些柴火,正准备回到马车边,赵管事却走了过来,示意她到一旁说话。
“翠花,脚伤可好利索了?”赵管事语气平和。
“劳表叔挂心,已经无碍了。”苏挽晴低声道。
赵管事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再过两日,便要进入江淮地界了。那边情况复杂,叛军、官兵、地方团练、甚至山匪流寇,势力交错。你跟紧队伍,切勿擅自行动。”
“是,翠花明白。”
赵管事看着她沉静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又道:“到了地方,接应你的人自会出现。他……会告诉你该做什么。”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事关乎重大,望你好自为之。”
又是这句“关乎重大”!苏挽晴心中疑虑更深,但面上不露分毫,只是乖巧点头:“翠花记下了。”
就在这时,驿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
所有人都是一惊,护卫们立刻握紧了兵刃,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队约莫二三十人的骑兵,风驰电掣般冲到了驿站外!这些人穿着混杂,有的像官兵号衣,有的则如同地方乡勇,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百姓衣服,但个个面带凶悍之气,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刀剑,身上带着一股刚刚经历过厮杀的戾气。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他勒住马,目光贪婪地扫过商队的车辆和货物,最后落在明显是主事人的赵管事身上,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
“哟!好大一支肥羊!兄弟们最近手头紧,借点药材和银子花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