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流
裂帛事件后,苏挽晴更加沉默。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沈砚交给她的“任务”中,甚至主动要求看更多的账册、文书。她像一个最贪婪的学生,疯狂汲取着关于这个时代经济、律法、人事的一切知识。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发现简单的数字错误。她开始尝试理解账目背后的生意逻辑,官员文书里隐含的派系关系和利益输送。她利用自己超越时代的逻辑分析能力,在脑海中默默构建着属于沈砚,也属于这个官场的权力图谱。
她发现沈砚的势力远比她想象的庞大和复杂。他不仅掌控着户部要害,似乎还涉足漕运、盐引,甚至与边军将领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皇帝重用他,是倚仗他的能力平衡世家,但也对他充满忌惮。
他是一座冰山,她所见的,只是露出水面的一角。而水下部分,更加幽暗、危险。
同时,她也更加留意这别院中的人际关系。哑巴婆子似乎只听命于沈忠。守卫轮换严格,面无表情,难以接近。但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两个换岗的守卫在回廊尽头低声交谈,提到了“北边战事吃紧”、“粮草”等字眼,声音很快压低下去。
北边战事?她默默记在心里。
她开始利用有限的资源,进行更隐蔽的尝试。她将每日饭菜里省下的、不易腐败的米粒,混合着一点点清水,偷偷藏在窗台不易察觉的缝隙里。她想试试,在这种环境下,能否诱导出微弱的、具有发酵能力的菌类。这听起来荒谬,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进行的、近乎“实验”的活动,能让她保持思维的活性,也寄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或许有一天,这些微不足道的积累,能成为关键时的筹码。
她做得极其小心,每次处理都选在深夜,确保万无一失。
这天,她正在核对一批与西域交易的货品清单,发现其中几样香料的进价与市价有较大出入。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用朱笔轻轻点了一个极小的问题。
傍晚,沈砚来了。他径直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份清单,目光扫过,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朱红的小点上。
他看了片刻,忽然道:“这批香料,是经王侍郎的手采买的。”
王侍郎?苏挽晴脑中迅速检索。是那个以贪婪着称、属于世家一派的王侍郎?沈砚这是在向她透露信息?还是又一次试探?
她不敢妄加评论,只低声道:“小女子不知,只是觉得数字有些异常。”
沈砚放下清单,看向她。烛光下,他的面容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深沉。
“你可知,这点异常,若操作得当,可断送一位三品大员的前程?”
苏挽晴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他。
沈砚的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害怕了?”
苏挽晴抿紧嘴唇,摇了摇头:“大人运筹帷幄,挽晴不敢置喙。”
“是不敢,还是不愿?”沈砚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苏挽晴,你看着这些肮脏的勾当,看着这些算计和倾轧,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也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奸佞之臣?”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胸膛,看看里面那颗心到底是什么颜色。
苏挽晴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知道,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后果不堪设想。她不能表露厌恶,那会触怒他;也不能表示认同,那会让他觉得她虚伪或别有用心。
她垂下眼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挽晴只知道,若非大人,挽晴早已不知身在何处,是死是活。大人是忠是奸,挽晴……无权评判,亦不愿评判。挽晴只愿做好大人吩咐的事。”
她将姿态放到最低,将选择权抛回给他,同时隐晦地表达了“依附”和“认命”。
沈砚沉默了。他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纤细的肩颈,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再次升起。他厌恶她的顺从,却又需要她的顺从;他想撕碎她这层面具,却又不知面具之下,是否是他能承受的真实。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恐惧,看到了隐忍,看到了挣扎,唯独没有看到他预想中的、或许渴望看到的——纯粹的憎恨,或是……其他。
“记住你今天的话。”他松开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做好你该做的事。”
他再次转身离开,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孤寂而沉重。
苏挽晴看着他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每一次与他的交锋,都像在悬崖边走钢丝。她不知道这根钢丝还能走多久,也不知道悬崖下方,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但她能感觉到,暗流在涌动。沈砚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而她自己,也在这华丽的囚笼和无声的较量中,被逼着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
北边的战事,朝堂的倾轧,沈砚莫测的心思,以及她内心深处不肯熄灭的自由之火……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表面的平静,即将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