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苏挽晴梳理账目、优化商路的“功劳”,别院的看守似乎松懈了微不可查的一丝。她每日在院中活动的半个时辰,守卫不再如最初那般目不转睛,偶尔会侧身低声交谈几句,目光也会短暂地移开。
苏挽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她依旧规律地进行着她的“康复锻炼”,步伐从容,神情淡漠,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然而,她的耳朵却像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风中送来的只言片语。
“……北边……不太平……”
“……粮草催得紧……”
“……大人这几日火气甚大,小心当差……”
零碎的信息在她脑中拼凑。北境战事似乎并不顺利,朝廷粮草供应压力巨大,而沈砚作为户部实际的主事人,无疑正承受着来自皇帝和前方的双重压力。
这一日,她照常在院中慢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口被石板封死的废井。忽然,她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井口石板与边缘的缝隙处,似乎有一片衣角的布料,颜色深蓝,与青苔和石头的颜色迥异,像是被匆忙间勾住撕扯留下的。
那不是府中护卫或仆役的服饰颜色。沈砚麾下之人,衣着皆有定规,多为藏青或灰黑色。这抹深蓝,透着一种底层劳役或市井百姓的粗糙感。
心脏猛地一跳。这口井,或许并非完全封死?下面是否连通着外界?这片衣角,是曾经有人试图从此处潜入或逃离留下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她呼吸微促。她没有立刻靠近查看,而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直到规定的时辰结束,才平静地返回屋内。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允许自己的脸上露出一丝激动的红晕。那口废井,可能是一个漏洞,一个沈砚掌控之外的可能出口!
然而,希望升起的下一秒,冰冷的现实便兜头浇下。即便井下有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挪动那沉重的石板?即便成功下去,下面是否真有出路?是否是陷阱?外面是否有接应?茫茫京城,她一个“已死”的苏家庶女,又能逃往何处?
激动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审慎。这个发现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或许是生机;用不好,便是催命符。
她按捺下立刻探查的冲动,决定继续观察,等待更合适的时机。现在最重要的,依旧是获取沈砚的信任,降低所有人的戒心。
傍晚,沈砚来了。他周身的气压比前几日更低,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戾气。显然,朝堂上的争斗和北境的压力已让他心力交瘁。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考较她什么,只是沉默地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眼神空茫而冷冽。
苏挽晴安静地立于一旁,替他斟了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然后便退到阴影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沈砚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她:
“你说,为何总有人不自量力,妄图螳臂当车?”
苏挽晴心中凛然。她知道,他指的是朝中那些不断给他使绊子的政敌。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
她斟酌着词语,轻声道:“蝼蚁不知巨轮之重,只觉挡了自家去路。”
沈砚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射向她,那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暴戾:“你的意思是,他们挡了我的路,所以活该被碾死?”
苏挽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也没有畏惧,只是平静地陈述:“挽晴不知朝堂大事。只知,行于道上,若遇障碍,或搬开,或绕行,或……碾过。如何选择,取决于行路之人,而非障碍本身。”
她的回答,将道德评判剥离,只剩下赤裸裸的利害与选择。这冷酷的逻辑,奇异地契合了沈砚此刻的心境。
他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她不仅能看到账目上的问题,能画出商路的蓝图,更能如此直白地理解权力斗争的残酷本质。
他忽然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笼罩下来。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他的指尖冰凉,力道却不容抗拒。
“苏挽晴,”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危险,“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皮囊,看清内里的灵魂。是温顺的囚鸟?是聪慧的谋士?还是……冷血的同类?
苏挽晴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冷和隐隐的颤抖,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松墨与一丝血腥气的味道。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顺从的茫然:
“挽晴……只是大人想看到的模样。”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沈砚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他想要看到的模样?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从她身上看到什么!
是彻底的顺从?还是激烈的反抗?是愚蠢的天真?还是如今这般,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理解”?
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莫名的怒火席卷了他。他猛地松开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转身大步离去,连那杯未曾动过的茶都带翻了,茶水淋漓,染湿了昂贵的波斯地毯。
苏挽晴站在原地,下巴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冷与疼痛。她看着地上蜿蜒的水渍,如同一道骤然裂开的鸿沟。
裂痕,已经出现。
在他与她之间,在那看似稳固的掌控与顺从之下,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她不知道这种改变会将她引向何方,但她知道,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