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因张炎一番话而骤然凝聚的凝重气氛。
皇帝皓勋在短暂的震怒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身为帝王,此刻需要的是决断,而非无能的狂怒。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龙椅,目光灼灼地看向下方沉稳如山的张炎:“张爱卿,既然你已洞察局势之危殆,想必心中已有应对之策?不妨直言。”
张炎微微躬身,苍老却依旧清亮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笃定:“陛下,匪患已成疥癣之疾,若不用猛药,恐深入膏肓。老臣以为,当以雷霆之势,犁庭扫穴,一举荡平!”
他略一停顿,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方略:“具体而言,请陛下下旨,暂时撤去北边边防一半的兵力,火速调往南境!同时,命令驻扎在我国西南角、东南角以及正南方向的常备边军,同步向匪患核心区域推进。四方兵力,形成合拢包围之势!”
他抬起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个包围圈:“采取侵蚀战术,不求速胜,而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如同农夫锄草,清理一片,巩固一片,将匪寇的活动空间逐步压缩,最终将其主力逼迫至预定区域,一举歼灭!依老臣估算,若调度得当,各方配合无间,最多半年,南境匪患可平!”
此策一出,殿内几人神色各异。
皇帝皓勋眉头紧锁,显然在权衡利弊。抽调北边防军,这可不是小事!
而一直冷眼旁观的皓讯王爷,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明显的质疑和不满:“张丞相!此策是否太过冒险!北边边防,乃我南国门户,肩负防御北邻天国重任!你张口便要减半兵力,若是北边因此空虚,生出事端,谁来负责?届时南境匪患未平,北疆又起烽烟,我南国岂不危矣!”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直指张炎策略中最致命的潜在风险。
北邻天国,乃是当世第一强国,即便如今似乎内部有些纷扰,但虎威犹在,谁敢轻易在其边境示弱?
龙椅上的皓勋虽然没有立刻表态,但看向张炎的眼神中也带着同样的疑虑。
北疆安稳,是南国能安心发展的基石,动北疆的兵力,无异于动摇国本。
面对皓讯咄咄逼人的质问,张炎面色不变,甚至连花白的眉毛都未曾抖动一下。
他转向皓讯,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皓讯王爷所虑,老臣岂能不知?然而,王爷需知,我南国北边,所邻乃是——天国!”
他特意加重了“天国”二字,继续从容说道:“天国虽大,内部或有纷争,此乃事实。但请王爷,请陛下细思,自天国武皇白上纯定鼎以来,其太祖陛下便立下铁律:‘朝之内乱,不乱边关’!无论朝堂之上党派如何倾轧,各方势力如何博弈,边境兵权,始终牢牢掌握在历代天国皇帝手中,不容任何派系染指!此乃其国策,亦是其能威压四海之基石!”
张炎的声音逐渐高昂,带着对历史的洞悉和对大势的把握:“故而,老臣敢断言,无论天国内部如何动荡,其北疆边军绝不会擅动一分!他们只会更加警惕,严防死守,绝无可能趁我兵力调动之际南下侵扰!此非老臣臆测,而是基于对天国立国根本和历代行事风格的判断。北边,可谓高枕无忧!”
“你!”皓讯被张炎这番有理有据、直指核心的辩驳说得一时语塞,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天国内部还……”
“皓讯!”皇帝皓勋猛地一声低喝,打断了皓讯即将出口的、可能涉及天国敏感内政的话语,眼神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有些话,心里知道可以,但绝不能在这种场合,尤其是当着张炎这等重臣的面说出来,那可能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外交后果。
皓讯被皇兄呵斥,脸色一阵青白,悻悻地闭上了嘴,但看向张炎的眼神更加阴沉。
张炎仿佛没有看到皓讯难看的脸色,也没有在意皇帝的打岔,他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皓薪,语气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太子殿下以为呢?”
太子皓薪一直在仔细聆听张炎的分析,他身为储君,自然也对天国的国策和边境态势有所了解。
此刻见张炎询问,又接收到张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心中顿时明了。这是张丞相在给他机会,在父皇面前展现储君的见识和决断力。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皓勋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张丞相所言,老成谋国,深谙大势!”
他先定了调子,然后条理清晰地补充道:“首先,正如张丞相所言,天国边关稳如磐石,绝不会因内政而废弛,此乃其立国之本,北边确实无忧。”
“其次,”太子话锋一转,看向皓勋,语气带着一丝对军队现状的忧虑,“我北边边关守将及士卒,因承平日久,长期无战事,难免有懈怠之心,兵骄将惰,训练松弛,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此次抽调部分兵力南下平叛,正是一次极好的实战锻炼机会!让这些久疏战阵的将士见见血,经历真正的厮杀,方能保持我南国军队的锐气和战力!此乃一举两得之事!”
太子这番话,既支持了张炎的核心论点,又提出了一个极具说服力的附加好处——锻炼北军,可谓思虑周全。
皓勋听着太子的话,眼中闪过赞赏之色,显然觉得儿子说得很有道理,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但他并未立刻下决断,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殿内另一位一直未曾开口的王爷——皓训。
这位皇弟虽然平日醉心文墨,看似不理政务,但其智慧与见识,皓勋是清楚的,尤其是在这种涉及大局的战略判断上,皓训往往能给出独特的视角。
“皓训,对此事,你怎么看?”皓勋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征询的意味。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仿佛神游天外的皓训王爷,听到皇兄点名,这才缓缓抬起头。
他清臞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先是对张炎和太子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他们的见解,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带着一股书卷气的从容:
“皇兄,臣弟以为,丞相与太子所言,皆切中肯綮,深谋远虑。”
他先是肯定了张炎和太子的方案,随即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更为根本、也更具说服力的视角:“皇兄可还记得,我南国都城,为何建于国土近乎最北端,与天国疆域如此邻近?”
他不需要众人回答,便自问自答道:“正是因为,自建国之初,历代先皇便认定,北邻天国,虽强,但其国策稳定,边境无忧!将国都置于此,非但不是冒险,反而是最大的安全!我们可以将绝大部分的精力、财力、兵力,用于经营南方广袤的疆土,抵御来自南境之外的可能威胁,开发内部资源。此乃我南国立国之基略!”
皓训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皓勋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国都都可因北境无忧而建于北疆,那么,暂时抽调部分北防兵力,用于平定已然威胁到国内腹地稳定、甚至攻击城池的内部匪患,又有何不可呢?这并非削弱北防,而是基于对北方局势绝对信任的前提下,进行的最优化的资源调配。若因顾虑那万中无一的风险,而坐视南境糜烂,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舍本逐末,最重要的事,白家才是本家。”
皓训这番话,没有纠缠于具体的兵力数字和战术细节,而是直接从南国的立国战略高度,论证了张炎方案的合理性与必要性。
他将“北境无忧”从一个需要辩论的假设,提升到了国家既定战略的层面,其说服力顿时倍增!
皓勋等人也沉默了,因为白家是本家。
张炎捋着胡须,眼中露出对皓训的赞赏。
太子皓薪也暗暗点头,觉得皇叔此言,格局更大。
皓讯王爷脸色难看,却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有力的理由反驳。
皓训的话,几乎堵死了所有基于“北境风险”的反对意见。
皇帝皓勋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眼中光芒闪烁。
张炎的策略、太子的补充、尤其是皓训从立国根本角度的阐述,如同一记记重锤,敲打在他心上。
南境匪患必须解决,而北边……似乎确实如他们所言,无需过多忧虑。天国内部再乱,其边境军队也不会动,这是百年来验证过的铁律。
良久,皓勋猛地一拍扶手,做出了决断,声音斩钉截铁:
“好!就依张爱卿所奏!”
“拟旨:北疆边防,即刻起抽调五成精锐,由北军副统领统率,火速驰援南境!”
“同时,诏令西南、东南、正南三方边军,依丞相之策,同步进剿,形成合围!”
“务求在半年之内,给朕彻底肃清南境匪患,还我南国一个朗朗乾坤!”
“陛下圣明!”张炎、太子皓薪、皓训王爷齐齐躬身领命。
皓讯王爷看着眼前这一幕,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低下头,掩去了眼中那抹复杂难明的神色。
一场关乎南国命运的军事调动,就在这养心殿内,尘埃落定。
而所有人都未曾意识到,这场看似针对内部匪患的军事行动,其引发的涟漪,或许将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
殿外湖畔,皓曦远远望着养心殿的方向,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也能感觉到那股凝重的气氛。
白晔则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看着水中游动的锦鲤,对殿内决定国家走向的波澜壮阔,尚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