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天,对余树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煎熬与准备。
他仿佛变了个人,不再四处晃悠喝酒,也不再和余木心针锋相对——事实上,他几乎没怎么理会再次返回火家、名为“协助”实为“监视”的余木心。
他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准备”上。
这种准备并非勤练武功或研读兵书,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形象管理”。
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铠甲擦得锃亮,连头发丝都要梳得一丝不苟。
他会反复练习见到父亲时该如何行礼、如何回话,甚至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的表情,试图摆出一副沉稳干练、值得信赖的模样。
那紧张兮兮的样子,看得白晔都忍不住悄悄对安若说:“余树哥哥好像要去见很可怕的人一样。”
余火盛将侄子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但也乐得见他不再胡闹。
这十天里,余火盛亲自带领数支精锐小队,多次外出巡查哨站周边山林,行动比以往更加谨慎小心,搜索范围也扩大了许多。
他必须确保在镇西王到来前,尽可能清除附近潜在的野人威胁,同时也要摸清野人此次异常集结后的真实态势。
几次小规模的遭遇战,火家都以雷霆之势迅速解决,力求不留下任何隐患。
余木心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看着余树那近乎笨拙的努力,嘴角时常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而余火盛异常谨慎的清扫行动,则让他眯起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凝重。
他几次试图以“协助巡查”的名义跟随,想探听更多情报,甚至看看能否找到与暗中合作的野人部落联系的机会,但都被余火盛以“危险”或“已有安排”为由婉拒了。
余木心心中暗恨:“这余火盛,经此一败,倒是学乖了,没想到居然变得这么谨慎!”
他感觉到,西线的局面,因为那场血战和即将到来的镇西王,正在逐渐脱离他预想的轨道。
尤其是李田那几人,每日里看似悠闲,实则气息沉凝,让他摸不清底细,更觉如芒在背。
十天时间,在紧张、筹备与各怀心思中,倏忽而过。
镇西王驾临当日,天色刚蒙蒙亮,整个火家哨站便已彻底苏醒,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戒严和迎候状态。
所有士兵,无论伤势轻重,只要还能站立,全部换上了最齐整的盔甲,手持擦得雪亮的兵刃,按照严格的序列,从城门入口一直排列到主厅广场,密密麻麻,鸦雀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肃杀与庄严。城墙上,所有旌旗都已换新,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哨站内每一个角落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昨夜特意洒下的清水尚未完全干透,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着微光。
余火盛身穿全套家主礼服,外罩精良铠甲,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腰背挺得笔直,如同山岳。
他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豪爽笑容,只有绝对的肃穆与恭敬。
余树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穿着一身崭新的亮银铠,衬得他年轻的面庞少了几分跳脱,多了几分英武。
但他紧握的双拳和微微泛白的指节,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他不停地深呼吸,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
余木心则站在另一侧,他的表情管理无可挑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期待,眼神低垂,仿佛全心全意等待着王驾,但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扫过余树、余火盛,以及站在稍后观礼人群中的李田几人。
李田、辛云、顾新、白晔、安若以及曹旭,作为客人,被安排在迎接队伍后方不远处的观礼区。
白晔踮着脚尖,好奇地张望着,安若则有些紧张地牵着他的手。
李田双手抱胸,神色轻松,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辛云如同雕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顾新羽扇轻摇,眼神深邃。
曹旭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佝偻模样,浑浊的老眼半开半阖。
“呜——”
低沉而雄浑的号角声,从远方的山峦间隐隐传来,打破了黎明最后的寂静。
来了!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紧接着,地面开始传来轻微而整齐的震动,仿佛有巨兽正在迈着沉重的步伐靠近。
那震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最终化作了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
只见远方官道的尽头,首先出现的是一面巨大的、黑底金边的王旗!
旗帜上绣着一头咆哮的巨熊,那是镇西王余庆的图腾!
在王旗之后,一片黑色的潮水如同钢铁洪流般涌来!
那是镇西王的亲卫铁骑!
人数并不多,大约只有三百骑,但每一名骑士都笼罩在漆黑的全身重甲之中,连战马都披着厚重的马铠,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他们沉默地前行,动作整齐划一,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撼人心魄的轰鸣,那股凝聚在一起的铁血煞气,几乎让空气都为之凝固!
仅仅是这三百骑散发出的气势,就远超当日上千野人冲锋时带来的压迫感!
在这三百铁骑的簇拥下,一骑尤为醒目。
那是一名端坐在神骏黑色战马上的身影。
他并未穿着过于华丽的铠甲,只是一身看似普通的玄色战袍,但身形异常魁梧挺拔,仿佛与座下战马融为一体。
他面容古拙,线条刚硬如同斧劈刀削,下颌留着短须,一双眼睛如同深潭,开阖之间仿佛有电光闪烁,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他并未刻意散发气息,但那自然流露出的、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以及自身绝顶实力带来的威严,如同无形的山岳,笼罩了整个哨站!
他,便是龙榜第十七,镇守天国西陲重镇巨石岭数十年的擎天巨柱——镇西王,余庆!
王驾队伍速度不快,却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缓缓来到哨站城门之前。
“恭迎王爷!”
以余火盛为首,所有火家兵将,连同余树、余木心,齐刷刷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喊声,声浪直冲云霄!
李田等人作为客人,并未行跪礼,只是躬身以示尊敬。
镇西王余庆端坐马上,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跪伏在地的众人,扫过整齐肃杀的军容,扫过染血尚未完全修复的城墙,最后,落在了最前方的余火盛和余树身上。
他的目光在余火盛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随即移开,落在了那个低着头、身体似乎有些微微发抖的儿子身上。
整个场面寂静无声,只剩下战马偶尔的响鼻和旗帜在风中舞动的猎猎作响。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