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国皇城,虽不如天国都城那般恢弘壮阔,但也自有一番南国园林的精致与皇家的威严。
宫墙之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守卫森严。
然而,一道青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行走在宫廷廊庑之间。
他步履从容,仿佛在自家庭院散步,但周身气息却收敛到了极致,与周围环境完美融为一体。
那些按固定路线巡逻的禁卫,目光扫过他所在的位置,却如同看到空气一般,毫无所觉。
正是凭借其高深莫测的修为和对气息的精妙掌控,黄道宗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向着皇宫深处行去。
皇宫偏殿内,气氛却与外界的宁静截然不同,显得格外凝重压抑。
余国的皇帝,一位年约五旬、面容略显阴鸷的中年人,正端坐在主位之上。他的下方,左右分别坐着两人。
左边一人,身形高大,面容粗犷,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股来自北地的彪悍气息,正是森家当代家主——森严。
他虽客座在此,但腰背挺直,眼神锐利如鹰,没有丝毫身为客人的谦卑。
右边一人,则是一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刀的老者,虽然年纪不小,但精神矍铄,周身隐隐散发着强大的气场,正是于家上一代的家主,于阳的父亲——于莽。
此刻,森严正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敲在余皇和于莽的心头:“……陛下,于家主。黑水城祭祖大典,本是庄严肃穆之事。可我那一双儿女,险些命丧于家剑阵与不明杀手之下。此事,是否需要给老夫,给我森家一个明确的解释?”
他话语看似客气,用了“解释”二字,但那股兴师问罪的意味,以及话语背后代表的森家雄厚实力,却让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这不是商谈,这是毫不客气的施压!
余皇脸色阴沉,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于莽则冷哼一声,接口道:“森家主,此话未免有失偏颇!祭祖大典混乱,乃是有宵小之辈混入,意图不轨!我儿于阳亦是身受重伤,此事……”
三方各执一词,言语间机锋暗藏,互相推诿、指责,气氛剑拔弩张,火药味越来越浓,眼看就要上升到更加激烈的程度。
就在余皇眉头紧锁,即将按捺不住怒火,准备以皇权强行压下之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殿门方向,整个人猛地一僵,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骇与惶恐!
只见在那偏殿门口,不知何时,已然静静地站立着一位青黑衣衫的儒雅文士。
他仿佛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静静地听着他们的争论,如同一位超然物外的看客。
余皇猛地从龙椅上弹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几乎是踉跄着快步走下台阶,来到那文士面前,深深一躬,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黄……黄相!您……您怎么突然驾临?未曾远迎,万望恕罪!恕罪!”
于莽和森严也同时看到了黄道宗,两人都是心头剧震!于莽是惊惧交加,他深知这位天国丞相的能量与可怕。
而森严在震惊之余,眼中则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了然与庆幸。
黄道宗神色平淡,受了余皇这一礼,目光扫过殿内三人,最后落在余皇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本相为何而来,陛下心中应当有数。”
他顿了顿,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余皇心口:“黑水城的事情,到此为止。那几个年轻人,尤其是那个年纪最小的,你,还有于家,都不要再碰,更不要试图去查。你惹不起,余国……也承担不起那个后果。”
他没有解释原因,没有说明身份,只是最简单直接的警告。
但就是这简单的几句话,让余皇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忙不迭地点头,如同小鸡啄米:“是是是!黄相教诲,朕……不,余某铭记于心!绝不敢再有任何妄动!一切按黄相的意思办!”
黄道宗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仿佛只是来传达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于莽和森严,随即转身,青黑色的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偏殿门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森严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对着余皇拱了拱手:“既然黄相已有明示,那黑水城之事,便依黄相所言吧。陛下,森某族中尚有事务,就先告退了。”
余皇此刻心神不宁,哪里还有心思留他,无力地挥了挥手。
森严心情大好,转身离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有黄道宗亲自出面警告,余皇和于家绝不敢再对森真、森雨有任何动作,他此行的目的已然超额达成。
待到森严走后,偏殿内只剩下余皇和于莽二人。
余皇瘫坐在龙椅上,脸色变幻不定,半晌,他才看向脸色同样难看的于莽,沉声道:“于莽。”
“老臣在。”于莽连忙躬身。
余皇眼神闪烁,透着一丝不甘与算计:“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黄相亲自出面,那小子动不得……但北方,不能放任森家一家独大。”
他顿了顿,命令道:“之后,你带着于阳,以及家族部分精锐,随森家一同北上,前往节国!名义上,是协助森家,巩固北境防线,应对荒原威胁。南边黑水城,暂时已无大碍,无需你亲自坐镇。”
他盯着于莽,一字一句道:“此去,一是为了牵制森家,莫要让他们借着此次风波,在北境过于扩张。二来……也是怕对面深究黑水城之事,你们暂避锋芒。给朕盯紧森家,若有异动,随时禀报!”
于莽心中明了,这是明升暗降,也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他深吸一口气,躬身领命:“老臣……遵旨!”
一场由黑水城引发的风波,在黄道宗的绝对力量干预下,表面上暂时平息,但暗中的势力格局,却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北上返回节国的官道上,车队辘辘而行。森家身为西北大族,车队规模不小,护卫精悍,旗帜鲜明,沿途无人敢扰。
最为宽敞舒适的那辆马车内,森严卸下了在外人面前的威严与凝重,略显疲惫地靠在软垫上。
他的夫人,一位气质雍容、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正为他斟上一杯温热的参茶。
“老爷,此次南行,真是险象环生。”森夫人语气中带着后怕与心疼,“真儿和雨儿差点就……”
森严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疲惫。他拍了拍夫人的手,安慰道:“都过去了。孩子们有惊无险,反而因祸得福,见识了真正的风浪,也算是成长了。”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摇晃的车窗,望向北方隐约的山峦轮廓,语气变得深沉起来:“至于余皇和于家……哼,跳梁小丑罢了。若非顾及天国陛下的颜面,我森家岂容他们在南境如此嚣张?”
森夫人点了点头,她虽不直接参与家族事务,但身为家主夫人,对天下大势亦有了解。
她轻声道:“头顶上的节国和余国,向来是面和心不和,摩擦不断。也幸亏有天国在上面压着,两国才不敢真的撕破脸反目。”
“是啊,”森严接口道,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天国在,便是定海神针。而我们森家,与节国皇室关系向来密切,这不仅是历史渊源,更是现实所需。”
他进一步解释道:“一方面,我们和节国皇室有着共同的潜在对手——南边那位不甘寂寞的余皇。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我们共同面对着西北荒原的巨大压力。那些荒原蛮族,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抵御他们,需要节国举国之力,也需要我森家倾力相助。在这共同的大敌面前,我们与节国皇室自然是紧密的盟友。”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黑水城遇到的白晔一行人,以及最后出现的黄道宗。
森夫人眼中带着好奇与敬畏:“老爷,那几位年轻人,尤其是那个最小的孩子,究竟是何来历?竟然能让黄相亲自出面警告余皇?黄相可是……可是当今陛下身边的第一重臣啊!”
森严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他放下茶杯,沉吟片刻,缓缓道:“那孩子的具体身份,为夫也不能完全确定,但观其骨龄、修为,尤其是他手中那柄剑……来历定然惊人。黄相亲自出面,意味着此事已直达天听。”
他看向夫人,语气带着告诫与笃定:“夫人记住,此事非同小可。黄相代表的是陛下的意志,他既然说了‘惹不起’,那便是真的惹不起。我们不必深究,更不可外传。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和安排,我们森家,只需遵循黄相的示意,顺势而为即可。与那孩子结下善缘,或许……是我森家未来的一大机缘。”
森夫人似懂非懂,但见丈夫如此郑重,便也认真地点了点头:“妾身明白了。”
车队继续向北,载着森严夫妇,也载着对未来的思量与期待,朝着那片他们世代经营、与节国共存、共同抵御着荒原风沙的北方大地行去。
而经此黑水城一役,森家与南边余皇、于家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与那神秘少年白晔的因果,也悄然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