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接风宴持续到很晚才散场。余树喝得酩酊大醉,被侍从搀扶着回去呼呼大睡。
顾新似乎不喜过度喧闹,宴席后半段便以不胜酒力为由告退,独自一人在安排给他的小院中,对着清冷的月色,慢悠悠地品着醒酒茶,眼神清明,不知在思索什么。
李田和辛云则没有立刻休息。李田纵身跃上客房所在的屋顶,负手而立,夜风吹动他青衫的衣角,遥望着哨站之外那片沉寂在黑暗中的、危机四伏的山林。
辛云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依旧是那副沉默警戒的姿态。
“这位火家家主,余火盛,是个性情中人。”
李田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豪爽,直率,重情义,也能听得进话。感觉……不错。”
辛云在一旁,微微颔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表示赞同。
他虽寡言,但看人的眼光毒辣,余火盛那种毫不作伪的热情和担当,他也感受得到。
李田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果说,守卫这巨石岭外围的四家分宗,都能像余火盛这般,上下齐心,勇于任事,那这巨石岭还真称得上是铁板一块,固若金汤。对我们来说,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辛云沉默片刻,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简短,却点出了关键:“嗯。怕只怕,并非家家如此。”
“是啊……”李田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同样,若四家之中有一家生了异心,或者只是软弱无能、不堪重任,就如同木桶最短的那块板。一旦野人集中力量攻其一点,整个巨石岭的防线,可就危险了。到时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两人在屋顶上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夜露渐重,才各自返回房中休息。
第二天清晨,众人在火家安排的客房中醒来。
虽然昨日疲惫,但经过一夜休整,尤其是那场热水澡和充足的睡眠,大家都恢复了不少精神。
早餐被安排在一间较为雅致的偏厅。
依旧是颇具本地特色的膳食:浓稠的小米粥,用山泉水点的嫩豆腐,几碟清脆的腌菜,以及昨晚就让人赞不绝口的、香气扑鼻的巨石岭米饭。氛围比昨夜的宴席要安静许多。
白晔睡得最好,精神头十足,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眼睛还时不时瞟向桌上那盘金黄的煎饼。
安若细心地帮他夹菜。李田慢悠悠地喝着粥,眼神清明,看不出宿醉的痕迹。
辛云坐在角落,如同往常一样沉默进食。顾新则姿态优雅,细嚼慢咽。
曹旭依旧是最不起眼的那个,默默地吃着自己的东西。
余树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昨晚的酒劲还没完全过去,有些萎靡地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粥。
主位上的余火盛倒是神采奕奕,正和李田聊着关于野人部落习性的一些话题,气氛融洽。
然而,这份清晨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厅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通报的声音:“家主,木家的心少爷来了,说是奉木家主之命,前来拜会。”
“余木心?”余火盛闻言,粗犷的眉毛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恢复常态,朗声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锦缎华服、年纪与余树相仿,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便摇着一柄颇为花哨的折扇,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他面容也算英俊,但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浮夸之气,走路姿势有些刻意地端着架子,正是木家的大少爷,余树的堂弟——余木心。
“盛叔!许久不见,您老还是这般龙精虎猛,威风不减啊!”余木心人未至,声先到,话语里透着亲热,但那笑容总让人觉得有些刻意。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厅内众人,在李田、顾新等陌生面孔上停留了一瞬,尤其是在气质独特的顾新和安静吃饭的白晔身上多看了一眼,最后落在了萎靡的余树身上。
“哟!这不是我亲爱的堂哥吗?”余木心走到余树身边,用折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夸张的关切,“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如此憔悴?莫非是昨夜又去哪里‘体察民情’,风流快活去了?”
他这话看似玩笑,实则暗藏机锋,隐隐指向余树不着调、喜欢乱跑的习性。
余树本来就没睡好,心情正不爽,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话,顿时火气上涌。
猛地抬起头,眼神不善地瞪着余木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呵,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我怎么样,不劳你费心。倒是你,不在东边帮你爹打理事务,跑西边来做什么?”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隐隐有火花闪现。
余树是直来直去的恼怒,而余木心虽然脸上带笑,但那眯起的眼睛里。
却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和不易察觉的冷意,显然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浮夸。
“咳咳!”主位上的余火盛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木心侄子远来是客,树儿,注意你的态度!”
他先是训斥了余树一句,随即又看向余木心,脸上露出长辈式的温和笑容,“木心啊,既然来了,就在盛叔这里住几日。正好你堂哥也在,你们兄弟俩也好久没见了,多亲近亲近。”
他话语一顿,语气转为正式,问道:“对了,你父亲让你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带什么话了吗?”
余木心见余火盛发话,立刻收敛了与余树针锋相对的姿态,对着余火盛恭敬地行了一礼,脸上重新堆起那种无懈可击的、略显浮夸的笑容:“盛叔明鉴。父亲确实让我带话过来。他听闻西边这边近期野人活动异常频繁,甚至惊扰到了堂哥,心中十分关切。父亲说,虽然他现在需要随侍镇西王左右,在木家区域清剿,难以分身,但特意派我前来,看看西边火家这边是否需要人手相助。毕竟我们同属余家,守望相助是分内之事。若有用得着侄儿和木家力量的地方,盛叔尽管开口!”
他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既表达了木家的“关心”和“同气连枝”,又点明了自己父亲正伴随镇西王左右的核心位置,隐隐带着一丝优越感。
同时,也将自己此行定位为“帮忙助阵”,至于这“助阵”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目的,就耐人寻味了。
厅内的气氛,因为余木心的到来和他这番看似热情实则隐含机锋的话语,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李田放下了粥碗,顾新摇扇的动作微微放缓,连默默吃饭的辛云都抬了下眼皮。众人都感觉到,这巨石岭的水,似乎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深。
余树更是气得暗自咬牙,却又不好在盛叔面前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