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透了。荒野里没地方住，曹旭带着白晔找到个破庙。
庙也不知道荒废多少年了，门歪歪斜斜地挂着，屋顶塌了半边，露着木头椽子。里面都是灰，还有股霉味。
正中那尊泥塑的神像早就看不出原来模样，半边脸都掉了。
曹旭在角落里清出一块地方，拿出块布铺上，让白晔坐下。他自己则靠墙坐着，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白晔抱着膝盖坐在布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脑子里全是白天那个少年绝望的脸和哭喊声，还有那些火把下麻木疯狂的人脸。胃里一阵阵发堵。
他就这么呆呆地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庙外忽然起了一阵微风，很轻，吹得破窗户纸呼啦响了一下。
靠墙闭目的曹旭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但没睁开。
又过了一会儿，庙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有个人嘟嘟囔囔的说话声。
“……真他妈晦气，什么鬼地方……那村子邪性得很……又不能真动手全宰了……麻烦……”
随着话音，一个身影推开那扇破门，走了进来。
是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布衫，腰里挂着把剑，脸上带着点不耐烦的神色，风尘仆仆的。
他一进来就看见庙里的曹旭和白晔了，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还算白的牙：“哟，这破地方还有人啊？叨扰叨扰。”
他说话声音挺洪亮，带着点江湖人常见的爽快劲儿。
曹旭这才慢慢睁开眼，浑浊的眼睛没什么精神地瞥了来人一眼，没说话。
白晔则有点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叔。
那大叔目光在曹旭和白晔身上扫了扫。一个看着普普通通、瘦小干巴的老头，闭着眼像是随时要断气。
一个半大少年，穿着粗布衣服，脸上还带着没褪干净的稚气和一点没消化完的难过，背后倒是背着个用布包起来的长条东西，像是兵器，但气息看着也就刚摸到铜铁境的门槛，弱得很。
一看就是没什么威胁的一老一小，大概是哪个穷村子出来逃难或者找活路的。
大叔心里那点警惕顿时就没了。他自顾自走到庙另一边，也找了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把腰间的剑解下来放在手边。
“这鬼地方，真难找歇脚的地儿。”大叔捶了捶自己的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曹旭他们搭话，“刚才路过前头那个什么镇……炎镇？对，就这名。真他妈邪门，大晚上一堆人举着火把乱嚷嚷，也不知道搞什么名堂，看着就瘆人。”
他咂咂嘴，摇摇头，没再多说炎镇的事，反而看向曹旭和白晔，笑着问：“老爷子，带着孙子出来走走？”
曹旭耷拉着眼皮，含糊地“嗯”了一声。
白晔没吭声，还在想炎镇的事。
大叔也不在意，继续问：“你们这是打哪儿来，要往哪儿去啊？这兵荒马乱的，外面可不太平。”
曹旭慢吞吞开口，声音沙哑：“山里来的。去火城，投奔个远房亲戚，混口饭吃。”
“火城？南边那个旧都？”大叔挑了挑眉，“那可不近啊。得穿过斜南谷呢。那地方最近也不怎么安生，听说有伙流寇在那附近活动。”
他顿了顿，又打量了一下这一老一小，摇摇头：“就你们俩，有点悬乎啊。”
曹旭又“嗯”了一声，没多说。
大叔觉得这老头闷得很，便转向看起来更好说话的白晔：“小子，叫啥名？多大了？”
白晔看了曹旭一眼，见爷爷没表示，才小声回答：“白晔。十岁。”
“十岁啊，看着挺机灵。”大叔笑了笑，“我叫李田，庄稼地的田。跑江湖混口饭吃的。”
他看似随意地说着，眼神却不经意地扫过白晔背后那用布包着的长剑。
那布包裹得严实，看不出具体形状，但长度像是剑。一个山里出来的穷小子，背着把剑？有点意思。
“李大叔。”白晔叫了一声，算是礼貌。
“哎。”李田应着，身子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你们要去火城，那我跟你们还算顺一段路。我也往南边去，办点事。”
他看似闲聊，实则又套话：“老爷子，火城那亲戚干啥的？能靠得住吗？现在这世道，亲戚也未必靠谱啊。”
曹旭眼皮都没抬：“老表侄，开药铺的。多年没联系了，去碰碰运气。”
“药铺啊，那还行，总算是个正经营生。”李田点点头，像是信了。
他不再多问，转而说起一些江湖上的见闻，哪和哪又打起来了，哪个镖局丢了大镖，哪里出了个挺厉害的年轻高手之类的。
他说得唾沫横飞，绘声绘色。
白晔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对他来说都是从未听过的新奇事，暂时冲淡了些心里的难受。
曹旭始终闭目养神，像是根本没在听。
李田说着说着，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点不易察觉的傲气和不屑：“唉，这江湖啊，看起来热闹，真能上的了台面的，没几个。龙象境抖抖威风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呵，差得远呢。真正厉害的，那都得是摸到问心境门槛的，那才叫高手。”
他像是无意间说漏嘴，立刻又打个哈哈岔开话题：“哈哈，扯远了扯远了。我也是听别人胡吹的。”
白晔听得云里雾里，但“龙象境”“问心境”这几个字他听皓曦姐姐说过，知道是很厉害的高手境界。
他忍不住多看了李田两眼，这个看起来有点大大咧咧的大叔，难道也是个练家子？
李田注意到白晔的目光，嘿嘿一笑，拍了拍腰间的剑：“怎么，小子，对练武感兴趣？你背后那玩意，是剑吧？”
白晔下意识地点点头。
“哟，还真让我猜着了。”李田来了点兴趣，“练过几下子？跟谁学的？”
白晔又看向曹旭。曹旭依旧没反应。
“跟……跟我爷爷，胡乱学了一点强身健体。”白晔照实回答。
“老爷子还会这个？”李田有点意外地看向曹旭，可那老头还是一副睡着的模样。他摇摇头，只当是山里老汉瞎琢磨的把式，没再多问。
他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看这一老一小确实没什么油水，也套不出更多话，便打了个哈欠：“行了，天不早了，歇着吧。明天还得赶路。”
他靠着墙，抱着自己的剑，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发出轻微的鼾声，像是睡着了。
破庙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风吹过的声音和李田轻微的鼾声。
白晔却睡不着了。他看看似乎睡着了的李田，又看看旁边闭目不动像尊泥塑的爷爷，心里乱糟糟的。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那个要烤人的镇子，这个新遇到的、话很多的李大叔，还有前路未知的火城……
他轻轻叹了口气，也学着爷爷的样子，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着。
他不知道的是，旁边靠着墙、发出鼾声的李田，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原状。
而一直闭目仿佛睡着的曹旭，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