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雪后初霁。
楚巍然下朝回府,玄色大氅上还沾染着凛冽寒气。听闻母亲欲往护国寺祈福,他见冬日天光短促,路径积雪,便自然而然道:“母亲今日去上香?儿子陪您一同前往。”
老夫人眼底掠过一丝计划得逞的欣慰,面上慈和:“也好。正巧,为娘邀请了那位擅绣的远房侄女苏娘子同去,请她帮忙参详供奉佛前经幡的花样。她一个女子,与我们同车也便宜。” 这话如春风拂过,将苏娘子的出现铺垫得不着痕迹。
楚巍然微微颔首,并未多想。
马车抵达护国寺,苏娘子已候在门外。她穿着一身月白棉裙,外罩青灰色斗篷,洗得发白,却整洁非常。见到楚巍然下车,她立刻垂首敛目,屈膝行礼,姿态恭谨柔顺,声音清婉:“民女苏氏,见过将军。”
楚巍然目光掠过她低垂的颈项,只觉此女气度沉静,与京中那些惯会逢迎的闺秀迥然不同,便也放缓了语气:“苏娘子不必多礼。”
大殿内檀香袅袅。楚巍然护卫在母亲身侧,挺拔如松,纵然未着甲胄,那经年沙场淬炼出的杀伐威严依旧不经意流露,令寻常香客不敢直视。
上香完毕,老夫人便对苏娘子道:“苏娘子,且随我去禅房定下花样。”又对楚巍然说:“巍然,你可自去走走
楚巍然依言往外走去。
禅房内,花样早已内定,老夫人与苏娘子稍作品评定,便温言道:我跟方丈叙叙话“你去寺后院梅林走走,散散心。” 苏娘子柔顺应下。
梅林寂寂,红梅映雪,暗香浮动如丝如缕。苏娘子漫步其间,心境亦随之宁静。转过一株老梅,却见一人负手立于梅下,身形伟岸,正是楚巍然。他仰头望着枝桠间疏影横斜的梅花,侧脸轮廓如刀削斧凿,在雪光梅影中,竟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孤高与沧桑。
苏娘子脚步一顿,心头没来由地一紧,她大周的战神,镇国公楚巍然!她虽深处闺阁,亦曾从说书人口中、从兄长偶尔带回的邸报抄件里,听闻过他的赫赫战功——北逐狄戎,西定边乱,一杆长枪曾挑落多少敌酋!那是活在传说里的人物,如今竟离她这般近。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要悄悄退开,却不慎踩断了一截枯枝。
“咔嚓”一声轻响,楚巍然蓦然回首,目光如电扫来。
苏娘子心头一跳,慌忙垂首屈膝:“将军恕罪,民女不知将军在此,扰了将军清静。” 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并非畏惧,而是面对仰慕已久的英雄时,那种自然而然的敬畏。
楚巍然见是她,目光缓和下来:“无妨,梅林非我独有,苏娘子请自便。” 他语气平和,与传闻中冷面杀神的形象颇有不符。
苏娘子却未立刻离开,她鼓起勇气,抬起眼帘,目光清澈地看向楚巍然,声音带着真诚的钦佩:“民女……民女曾听闻说书人讲起将军当年在大渊山,以三千铁骑破敌数万的英姿,心中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将军,方知何为‘气吞万里如虎’。” 她的话语不卑不亢,纯粹是发自内心的敬仰,如同溪流撞击山石,清亮而自然。
楚巍然微微一怔。奉承话他听得太多,早已麻木。但此刻,在这幽静梅林,由一个气质沉静、眼神干净的女子如此真诚地道出,竟让他古井无波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他看着她,少女(相对他而言)的眼眸亮晶晶的,里面倒映着雪光与梅影,还有……他小小的影子。
“陈年旧事,不值一提。”他淡淡道,语气却不觉又放缓了几分。
一阵寒风吹过,卷落枝头积雪,簌簌落在苏娘子未戴兜帽的发间。她轻轻“呀”了一声,抬手拂去,动作依旧从容。
楚巍然见她斗篷单薄,想起她清贫的家境,心头莫名一软,解下自己墨狐毛滚边的玄色大氅,递了过去:“风雪寒气重,披上吧。”
苏娘子看着递到面前、还带着男子体温和淡淡松墨气息的贵重大氅,愣住了,连忙摆手:“这……这太贵重了,民女万万不敢……”
“拿着。”楚巍然语气不容拒绝,直接将大氅披在了她肩上。厚重的暖意瞬间包裹住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苏娘子脸颊微热,低声道:“多谢将军。” 声音细若蚊呐,心中却暖流涌动。
恰在此时,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寻来,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回程路上,天色渐暗。老夫人适时提出让楚巍然护送苏娘子归家。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楚巍然骑着骏马,亲自将苏娘子送至其兄嫂家所在的巷口。苏娘子下了马车,将身上犹带体温的大氅仔细叠好,双手奉还,眼眸在暮色中格外明亮:“今日多谢将军……多谢将军照拂。将军恩情,民女铭记于心。”
楚巍然接过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皂角清香的大氅,看着她清澈真诚的眼睛,心中那片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冬夜的灯火与眼前人眼中的星光,悄然融化了一丝。
“路上小心。”他沉声说完,策马离去。
苏娘子站在巷口,望着那融入夜色的挺拔背影,许久才转身回家。肩头仿佛还残留着那件大氅的重量与温度,而心中,已深深印下了那位威严又细心的战神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