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急促的集合鼓声便如同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浑身肌肉仍沉浸在昨日撕裂般酸痛中的士卒们,挣扎着爬起,踉跄着冲出营帐,在校场上勉强列队。
高台上,那道玄色身影早已伫立,恶鬼面甲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幽光。她静立无言,却比任何嘶吼都更具压迫感。
“昨日,尚有几十人像点样子。”她的开场白依旧毫不客气,“今日,让尔等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砺刃’。”
她抬手,指向校场另一侧。那里不再是零散的沙袋,而是堆放着体积更大、显然更沉的麻包,旁边还有数口大缸,缸内盛满浑浊泥水,浸泡着粗麻布。
“今日,负重增至二十斤。”一句话让底下不少人脸色一白。
“不止于此。”她声音陡然转冷,“此地,名烟瘴谷。岂能无名无实?”
话音未落,几名副手迅速在校场边缘点燃了数个早已准备好的柴草堆,但扔上去的并非干柴,而是大量湿草和某种不知名的药草。顷刻间,浓密呛人的黄白色烟雾滚滚而起,被晨风一吹,缓缓弥漫整个校场。
咳嗽声立刻四起。这烟雾不仅刺鼻,熏得人眼睛流泪,更令人呼吸不畅,胸口发闷,仿佛真置身于南方致命沼泽的瘴气之中。
“三人一组,自由组合!背负六十斤重物!路线同昨日!需共同进退,一人掉队,全组无肉!”教习的命令穿透烟雾,冰冷无情,“现在,组队!”
队伍瞬间大乱,士卒们在浓烟中奔走呼喊,寻找相熟的、或是昨日表现可靠的同伴。楚风迅速与昨日观察到的另两名意志尚可的士卒——一个沉默寡言的黑壮青年(编号戊十七)和一个眼神机敏的瘦高个(编号辛九五)——聚到一起。
那几个昨日最先掉队的刺头,也慌忙凑成了一组。
教习则独自背负起一个远超六十斤的硕大麻包,毫不犹豫地率先冲入了浓烟之中,身影迅速被黄白色的雾霭吞没。
“冲!”各组士卒嘶吼着,奋力抬起沉重的麻包(通常是两人抬包,一人协助稳定或轮换),踉跄着追入烟瘴。
困难远超想象。
六十斤的重量需三人协调,步调不一便东倒西歪。
浓烟刺眼呛鼻,难以视物,呼吸艰难,体力消耗倍增。
山路崎岖,在视线受阻下更是难行。
楚风小组三人虽不言语,却极快找到了默契。戊十七力大,承重最多;辛九五灵巧,在前探路并及时提醒障碍;楚风居中协调,稳定重心并时刻关注队友状态。三人如同一个整体,在烟瘴中艰难却稳定地前进。
而那几个刺头组成的小组,却很快陷入内讧。
“你他娘的走快些!”
“老子看不清路!”
“这包快滑下去了,谁来搭把手?!”
互相埋怨,步伐混乱,很快便摔作一团,麻包滚落,呛得涕泪横流,远远落在了后面。
教习的身影如同鬼魅,时而从浓烟中清晰出现,以那稳定不变的节奏超越一组组挣扎前行的队伍,时而又被烟雾隐没,只留下令人绝望的沉稳脚步声。
一趟,两趟……
烟雾灼烧着喉咙,重压折磨着肩膀,酸软侵蚀着双腿。不断有小组因有人崩溃或协调失败而彻底散架,瘫倒在路边剧烈咳嗽干呕,眼睁睁看着其他小组消失在烟雾里。
楚风小组也到了极限。戊十七喘得如同破风箱,辛九五脚步虚浮,楚风自己眼前也已阵阵发黑。全凭一股“不能拖累同伴”的信念和那“肉”的诱惑死死支撑。
当收兵鼓声再次响起时,浓烟渐渐散去,露出校场满目狼藉。完成全程的小组,不足十组。几乎所有人都是互相搀扶着、甚至爬着回来的。
楚风小组三人几乎是同时瘫倒,麻包重重落地,三人躺在地上,除了胸膛剧烈起伏,再无一丝动作。
教习早已卸下重物,立于台上。她玄色劲装上沾满烟尘,却掩不住那股锐气。她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瘫倒失败的小组,最终落在那寥寥几组虽然倒地却终究完成了任务的人身上。
沉默良久,就在众人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冷硬,却清晰地点出了几个编号,其中包括楚风的小组:
“甲四、戊十七、辛九五……你们这几组,今晚,吃肉。”
说完,转身离去。
地上,楚风艰难地偏过头,与同样看过来的戊十七、辛九五对视一眼。三人眼中皆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般的信任与激动。
这肉,吃得不易。但这滋味,注定远比昨日更加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