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兵营前的火焰渐熄,只余硝烟与血腥弥漫。士兵们清理着战场,眼神交汇时,除了悲恸与庆幸,更多了一种看向楚倾云时的、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敬畏。
裴衔立于她身侧,方才她那句“您的未婚妻,以及……您的战友”犹在耳畔回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他心中的疑问如同藤蔓疯长——那些闻所未闻的战术、精准狠辣的布局、临危不乱的气势,绝非一个深闺女子所能拥有。她究竟是谁?
这话几乎要冲口而出,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此刻烽火未熄,强敌环伺,绝非探寻秘密的时机。更重要的是,她方才与他并肩而立,死守不退的身影如此清晰,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担当,让他不忍、也不愿在此刻用质疑去打破这份刚刚历经生死淬炼的默契。
他将翻涌的疑虑死死按回心底最深处,只是那目光,却愈发深邃难测,如同暗夜下的海,表面平静,内里却潜流汹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楚倾云心头微跳,但他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转开视线,望向一片狼藉的战场,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峻:“清理战场,加固营防,警惕西戎再次偷袭。”
“是!”周围将士齐声应喝,各自忙碌起来。
楚老将军在亲卫搀扶下快步走来,激动得声音发颤:“云儿!你……你没事吧……”他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骄傲、后怕、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许多疑问得以后再说。
“父亲,”楚倾云连忙上前扶住他,语气放缓,“情急之下,胡乱出的主意,幸得将士们用命。”
“这哪是胡乱出的主意!这是大将之才!可惜你是女儿身”楚老将军激动地看向裴衔,“王爷,您说是不是?”
裴衔目光从楚倾云身上掠过,颔首道:“老将军所言极是。倾云今日,居功至伟。”他语气肯定,却巧妙地避开了对“才能来源”的探究,只是将功劳落实。
楚倾云心下稍松,立刻转移话题:“父亲,王爷,西戎虽退,内患未除。那个通风报信的内鬼,必须尽快揪出!”
提到内鬼,几人神色皆是一凛。
“不错。”裴衔眼神冰寒,“依据现有线索,林家脱不了干系。但营中接应之人,位不低,权不轻,方能知我布防虚实。”
“赫连勃勃新败,短期应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进攻,但绝不会甘心。”楚倾云思维缜密,分析道,“内鬼传递消息,必有固定途径。我们或可借此番‘大胜’,引蛇出洞。”
“你已有计划?”裴衔立刻追问,他现在对她的判断和计谋极为看重。
楚倾云压低声音:“可故意散播假消息。例如,夸大我军伤亡,尤其可称王爷为救我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或言解药配方于混乱中损毁,急需京城重调药材……抛出足够分量的诱饵。那内鬼得知,定会急于将消息送出。我们只需暗中严密监控所有可能的联络点和渠道……守株待兔即可。”
裴衔眼中闪过激赏,此计对人心把握极准:“甚好!便依此计!”
楚老将军亦抚掌:“老夫这便去安排,定要揪出这只蛀虫!”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行动。
裴衔在亲卫“重重护卫”下,“虚弱”地返回王帐,并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楚老将军则暗中撒网,散布真假难辨的消息。
楚倾云重回伤兵营,继续主持救治。经此一战,她的命令在军中畅通无阻,救治工作高效推进。
夜色深沉,军营表面恢复平静,实则暗布杀机。
楚倾云处理完最后一批重伤员,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走出营帐。清冷月光洒落,带来片刻安宁。
她不由自主望向那座寂静的王帐,猜想他此刻是真是假。
正思忖间,一名裴衔的心腹暗卫如鬼魅般悄然而至,低声道:“县主,王爷有请,帐内叙话。”
楚倾云微怔,依言从隐蔽处进入王帐。
帐内只一盏孤灯,光线昏黄。裴衔并未卧床,而是衣冠整齐地坐于案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俊美的侧脸在光影下半明半暗,神色莫辨。
“王爷?”楚倾云走近,轻声询问,“你的‘伤势’……”
裴衔闻声抬眸,目光落在她带着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眸上。那险些冲口而出的疑问再次被他强行压下,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一日激战,又连夜劳神,这是宫中带来的凝神丹,能缓解疲乏。”他将瓷瓶递给她,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今日……辛苦你了。”
他没有问。只是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如同无声的网,细细密密地将她笼罩,带着探究,带着欣赏,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愈发深重的牵念。
楚倾云接过尚带着他体温的瓷瓶,指尖微颤。他未问出口的,她心知肚明。
“多谢王爷。”她垂眸,轻声道。
帐内一时寂静,只闻灯花轻微噼啪作响。某种无声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比直白的追问更加令人心弦紧绷。
他心中有惑,却选择暂压。 她知其有惑,却无法此刻言明。
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愈涌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