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将那枚小小的钥匙连同她的手一起,紧紧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只有失而复得的珍重和无声的安抚。
直到怀里的女孩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稳,他才缓缓松开。
“在家等我。”
……
城北,一家烟火气十足的大排档。
已经是深夜,这里依旧人声鼎沸。
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气氛却格外压抑。
王然面前摆着一排空酒瓶,他双眼通红,手里还攥着半瓶牛栏山,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灌。
“嗝……”他打了个酒嗝,一把抓住旁边赵启明的领子,“赵哥,你说……你说苏队他……那样的神仙人物,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赵启明这个闷油瓶,此刻也眼眶发红,默默地从王然手里把酒瓶拿走:“王然,别喝了,你醉了。”
“我没醉!”王然猛地甩开他。“我他妈清醒得很!我记得清清楚楚!他让我走,自己一个人冲进去!”
“我他妈就是个废物!我但凡……但凡再强一点……”
“啪!”
王然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响亮。“我当时要是拉着他出来,他不就死不了吗?”
他趴在桌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赵启明看着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在他们桌旁坐了下来。
其中一个,是秦耀辉。
另一个……
赵启明手里的烤串“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眼睛瞪得像铜铃。
王然喝得五迷三道,压根没注意到。
他抬起朦胧的醉眼,看到秦耀辉,咧嘴一笑:“秦队……你来啦……嗝……来,陪我喝!”
说着,他就要去拿酒瓶。
可他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那只手,骨节分明,干净有力。
王然顺着那只手,缓缓抬起头,视线聚焦了半天,才看清了旁边那张脸。
是苏御霖。
仍是俊朗的少年模样。
王然眨了眨眼,又用力地揉了揉。
眼前的人还在。
幻觉。
喝多了,出现幻觉了。
“苏哥……”王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他妈的……死了都不让你王哥清静清静……还跑来我梦里干什么?”
他伸出手,想去拍拍“幻觉”的肩膀。
苏御霖任由他的手掌落在自己肩上。
温的。
是活人的温度。
王然的手僵住了。
苏御霖拿过他面前的酒杯,倒满,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重重地顿在桌上。
“酒不错,就是有点上头。”
王然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翻了身后的塑料椅子。
他死死地盯着苏御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苏御霖又拿起一串腰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不认识了?还是觉得我应该在骨灰盒里?”
“哇——!”
王然再也绷不住了。
这个身高一米八几,一身腱子肉,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硬汉,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哭。
他一把扑了过来,死死地抱住苏御霖,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苏哥!你个王八蛋!!”
“我他妈的……我他妈的给你写的追悼材料!写了三千多字!改了八遍!差点把我这辈子认识的字都用光了!”
“他们还让我给你挑遗像!我挑了半天!就你那张证件照最傻逼,我偏不选!”
“你知不知道……我……我他妈都想好了,等给你报了仇,我就去你坟头给你倒酒……”
“但是那帮人都被抓了,我找谁报仇去啊?”
王然的酒劲还没过去,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觉。
只是借着这股劲,把这些天所有的情绪都宣泄了出来。
他像一头蛮牛,沉重的身体整个挂在苏御霖身上,脑袋死死地埋在苏御霖的肩窝里。
整个大排档的人都看了过来,对着这桌指指点点。
“哎,那大个子是不是失恋了?”
“我看像他爹没了。”
秦耀辉一脸没眼看地别过头,默默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
妈的,丢人。
一旁的赵启明默默地把王然撞掉的烤串捡起来,放到了桌子角落的空盘子里。
苏御霖有些嫌弃地推了推怀里这个巨大的“挂件”,没推动。
他只能一下一下地拍着王然宽厚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大型犬。
“行了行了,鼻涕都蹭我衣服上了。”
“多大个人了,哭起来真丑。”
不知过了多久,王然山洪暴发般的哭声总算渐渐小了下去。
变成了一声接一声的抽噎,中间还夹杂着几个响亮的酒嗝。
不知是苦累了还是怎么回事,巨大的身体晃了晃。
脑袋一歪,竟直接趴在满是油污的桌子上,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赵启明无声地上前,将他扶稳,免得他从椅子上滑下去。
大排档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
秦耀辉没再管睡成死猪的王然。
他抽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
“臭小子。”他终于开了口。
“追悼会开完了,烈士报上去了,全套流程走得板板正正,就差给你风光大葬,往功德林里迁了。”
他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苏御霖。
“现在这情况,你给我解释解释。”
这话听着像审讯,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秦队失而复得的喜悦。
苏御霖没有接话,而是随手扯过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手指上的油渍,然后把手伸进了夹克的内衬里。
拿出了一枚黑色U盘。
秦耀辉瞥了一眼:“什么玩意儿?”
苏御霖咬了一口大蒜,辛辣的味道在口腔炸开,他眯了眯眼:“这是蝎子的老底,云州所有下线的分销网络、近些年所有的洗钱账户明细,还有那几把一直罩着他们的‘保护伞’名单,都在里面。”
喧闹的大排档,在秦耀辉的耳中瞬间寂静。
他夹着烟的手僵在半空,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
秦耀辉盯着那个塑料片,又看了看对面正没心没肺嚼着大蒜的年轻人。
这里面的东西,足够让整个西南边境发生一场八级地震,足够让无数颗脑袋落地。
“你……”秦耀辉的嗓子像是吞了一把沙砾。
“你在那个地下工厂待到倒计时最后一刻,就是为了拷贝这玩意儿?”
苏御霖耸了耸肩,端起啤酒喝了一口。“嗯。”
“娘的!”
秦耀辉骂了一句,眼睛又红了。
他把烟头狠狠按进满是竹签的盘子里。
伸出手,抓起了那个U盘。
很轻,也就几克的重量。
但在秦耀辉的手里,这东西沉得坠手,压得他手腕发酸。
这是这个二十多岁的兔崽子,把自己扔进炼狱里滚了一圈换回来。
秦耀辉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鼻腔里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侧过头,假装被烟呛到了,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借机用力眨了眨眼。
苏御霖咧嘴一笑:“秦队,你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感动得想哭?”
“哭个屁!老子是被烟熏的!”
秦耀辉黑着脸骂道,手上的动作却小心到了极点。
他拉开自己贴身衬衣的口袋拉链——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郑重其事地把U盘放了进去,拉好拉链,又不放心地隔着衣服拍了两下。
做完这一切,秦耀辉重新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缭绕的烟雾掩盖了他眼底的波澜。
“这东西,我会直接越过市局,亲手交给省厅督察组,在尘埃落定之前,天王老子来要,我也不会给。”
“展开说说吧,刚才问你的事。”
苏御霖点头,坐直身体,迎上秦耀辉的目光,将那套对唐妙语说过的、半真半假的“采药老人”的故事,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秦耀辉一直安静地听着,不插话,也不表态,只是把一根烟抽到了尽头。
等苏御霖说完,他才把烟头捻灭在满是签子的盘子里。
“编,接着编。”秦耀辉似笑非笑。“采药的老爷子?你怎么不说你掉下山崖,被山里的猴子用仙桃给救了,还顺便学会了九阳神功?”
苏御霖沉默。
他知道,这套说辞骗得了唐妙语,但绝对骗不过眼前这个干了大半辈子的老刑警。
“秦队,”苏御霖声音压低,“有些事,我也有苦衷的。”
“我能成功从蝎子那里获取那么多情报,也是用了非常规手段的。”
“‘余罪’必须死在那场爆炸里,死得干干净净,这是最好的结局。”
“请你理解我。”
良久,秦耀辉点点头,又点上一根烟,声音里满是疲惫。
“行吧。”
秦耀辉摆了摆手,又递给苏御霖一支烟。
“你小子身上的邪乎事儿,我早就见怪不怪了。只要人囫囵着回来了,比什么都强。”
他深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眼神变得悠远。
“明天抽空写份报告,暂时先不用来上班了。”
“毕竟你追悼会刚开完,现在突然回局里,我怕门口保安拿桃木剑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