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将营地四周的山林染上一层暖金色的余晖。白日里紧张的气氛似乎随着阳光的减弱而沉淀下来,但空气里弥漫的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以及远方山坳“逆生泉”方向隐约可见的淡红色雾气,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众人,危机并未因夜色降临而沉睡。
主帐内,药香氤氲。慕容汐半靠在厚实的软枕上,肩头的伤口已重新换过药,缠着洁净的纱布。左脸颊上那细微的擦伤也涂抹了一层墨尘特制的清凉药膏,麻痒感消退了许多。她手里捧着一卷柳文清白日里绘制的“逆生泉”周边地形详图,正凝神细看。
宇文渊坐在榻边不远处的矮几旁,面前摊着几张凌峰收集来的零碎情报,烛光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他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臂衣袖下的蛊痕——经过白日那番验证后,蛊痕的灼痛感似乎又清晰了些,如同沉眠的毒蛇被惊扰后,不安地吐着信子。
墨尘已经去调配所谓的“遮掩血脉灵韵”的药物和香囊,火凤凰则拉着柳文清,继续研究那干瘪的“金鳞蛊”尸体和搜集来的鳞片。整个下午,营地都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绷紧的节奏中度过。
“王爷,”慕容汐放下图纸,轻轻叹了口气,“柳先生绘制的图很详尽,但关于‘逆生泉’泉眼本身,以及其与地下脉络的连接点,还是语焉不详。墨先生所言‘蛊毒中隐含逆生泉同源气息’,若属实,那泉眼深处或附近,必定有不同寻常之处。寻常探查,恐怕难有收获。”
宇文渊抬眸看她:“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慕容汐眼眸微转,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既然我的血脉对那蛊毒有特殊吸引力,而蛊毒又与逆生泉气息同源,那我若靠近泉眼,是否会引发某种更明显的感应或变化?或许,我们可以以此为契机,设一个局。”
宇文渊脸色一沉:“不行!你伤势未愈,且那蛊毒对你心怀叵测,岂能让你以身犯险?靠近泉眼?想都别想!”
“王爷先别急。”慕容汐似乎早料到他这反应,放软了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不是说要跳到泉眼里去。我们可以这样……”她示意宇文渊靠近些,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她的计划并不复杂:由她和宇文渊,在墨尘、火凤凰等人暗中护卫下,于夜间(蛊虫活跃、气息更易感应之时)接近逆生泉外围的安全距离。她佩戴墨尘特制的防护香囊,同时,由宇文渊以自身携带“缠丝蛊”毒的血脉为“饵”,尝试以可控方式(如墨尘提供的特殊方法)引动一丝蛊毒气息,观察泉眼及周围环境的变化,尤其是慕容汐血脉的感应。同时,柳文清和擅长隐匿的凌峰等人,则在外围布设机关和观察点,记录一切异常。
“此举意在投石问路,”慕容汐总结道,“一来验证墨尘关于同源气息的说法,二来看看能否诱出暗处窥伺的眼睛,三来……或许能发现泉眼附近被忽略的隐秘。”她顿了顿,看着宇文渊紧锁的眉头,“当然,前提是王爷的蛊毒在引出时,必须在墨先生可控范围内,且一旦我或你有任何不适,立刻终止。我们以烟火为号,火姐姐和凌侍卫他们就近策应。风险虽有,但总比盲目硬闯或被动等待要强。”
宇文渊沉默地听着,手指在矮几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理智告诉他,汐儿的计划有其道理,甚至是目前打破僵局、获取主动的一条可行路径。但情感上,一想到要让她再次接近危险源头,甚至要以身涉险去“感应”,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闷痛得厉害。
尤其,白日里那几缕红丝扑向她眉心的惊悚画面,还历历在目。
“王爷,”慕容汐见他久久不语,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更软了,“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们等不起。蓝漪的三天之约是明是暗尚未可知,墨先生的出现也存着疑点。若不能尽快掌握更多线索,我们只会越来越被动。我的伤已无大碍,行动无虞。况且……”她眸光盈盈望着他,“有王爷在身边护着,我怕什么?”
最后一句,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像羽毛般轻轻搔在宇文渊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他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那双总是灵动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她不是需要他时刻庇护的娇弱花朵,而是能与他并肩、甚至为他出谋划策的……伴侣。
这个认知,让宇文渊胸腔里那股憋闷的焦躁,奇异地平复了些许。他反手握住她扯着衣袖的手,指尖微凉,掌心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计划可以,但必须依我三条。”他最终沉声开口,语气不容置喙,“第一,你必须全程在我视线之内,且与泉眼保持至少十丈距离。第二,蛊毒引动之事,由墨尘全权操控,若他有任何可疑举动,我会立刻中止并拿下他。第三,一旦你感觉任何异样,哪怕只是一点头晕,也必须立刻示警撤离,不得逞强。”
“好,都依王爷。”慕容汐立刻点头,眉眼弯弯,一副计谋得逞的乖巧模样。
宇文渊看着她这表情,心头那点无奈和担忧,又莫名掺杂进一丝好笑和……柔软。他抬手,惩罚性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动作很轻):“你就吃准了本王拿你没办法。”
慕容汐皱了皱鼻子,笑着躲开:“哪有,王爷英明神武,说一不二,小女子岂敢造次。”
两人之间那因白日惊险和沉重话题而凝滞的气氛,因这番小小的互动而松快了许多。烛光跳跃,映着两人挨得极近的身影,在帐壁上投下交叠的轮廓,莫名透着几分温馨。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火凤凰故意拔高的声音:“哎哟,我说两位,这商量军机大事呢,还是搁这儿你侬我侬呢?墨老头把药配好了,柳木头也把机关布设图画完了,就等您二位发话啦!”
慕容汐脸颊微热,连忙坐直身体。宇文渊也轻咳一声,恢复了惯常的冷面,扬声道:“进来。”
火凤凰率先掀帘而入,手里晃着几个做工精巧、散发着混合药草清香的锦囊,一脸促狭的笑意。柳文清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新的图纸,温文尔雅。墨尘最后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玉盒。
“王爷,慕容姑娘,”墨尘将玉盒放在矮几上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枚龙眼大小的蜡封药丸,以及几包药粉。“这是‘敛息散’和‘守神丸’,姑娘出发前服下一丸,沿途可每隔一个时辰含服少许药粉,能最大限度地收敛血脉灵韵,削弱对外界阴邪之物的吸引力。这香囊也请随身佩戴,内有老朽特制的驱虫避瘴药材。”他将锦囊递给慕容汐。
慕容汐接过,仔细闻了闻,点头赞道:“先生用药精妙,君臣佐使,配伍严谨,多谢。”
墨尘捋须微笑:“姑娘谬赞。此去还需一物。”他又取出一个更小的玉瓶,“此为‘引蛊香’,点燃后气味极淡,常人难察,但对某些特定的蛊毒或有微弱刺激之效。配合殿下的一丝蛊毒气息,或可增强感应。但切记,用量需慎,且点燃后,殿下需运功护住心脉,以免蛊毒受激过甚。”
宇文渊接过玉瓶,打开闻了闻,一股极淡的、带着冷冽松柏气息的香味飘出,并不难闻。“有劳先生。”
柳文清则上前,在图纸上指点着:“在下与凌侍卫商议后,拟定了几个最佳的观察与策应点位。此处、此处,还有此处,地势较高,视野开阔,且便于隐匿。此处靠近泉眼西侧石壁,有天然凹洞,可作为慕容姑娘与王爷的临时驻足点,距离泉眼约十二丈,符合王爷要求。沿途路径也已规划,尽可能避开白日发现的鳞片散落区和可能有毒瘴淤积的低洼处。”
计划周详,准备就绪。
宇文渊环视众人,沉声道:“今夜子时行动。凌峰,你带两队精锐,提前半个时辰秘密进入预定观察点布防,不得暴露行踪。火凤凰,柳先生,你二人随本王与慕容姑娘一同前往泉眼西侧凹洞,负责近距离策应和记录。墨先生,”他看向墨尘,“你留守营地,随时准备接应,并注意营地四周动静,尤其是……西边山林方向。”
他特意强调了西边山林。蓝漪给的期限是三天,但谁也不能保证,她或她背后的人,不会在今夜就有所动作。
“老朽明白。”墨尘颔首。
“都去准备吧。”宇文渊挥手。
众人应诺退下。帐内又只剩下宇文渊和慕容汐。
宇文渊走到慕容汐榻边,拿起墨尘配制的“守神丸”,仔细看了看,又倒了一杯温水。“先把药吃了。”
慕容汐接过药丸和水,乖乖服下。药丸入口微苦,随即化为一股清凉之意散入四肢百骸,让她因伤后虚弱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宇文渊看着她服下药,又拿起那个锦囊香囊,亲手为她系在腰间,动作细致,指尖偶尔擦过她的衣料,带起细微的触感。他系得很慢,很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慕容汐低头看着他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在自己腰间动作,心头微暖,又有些痒痒的。她能感觉到他此刻沉默下的担忧。
“王爷,”她轻声唤他。
“嗯?”宇文渊系好香囊,没有立刻收回手,依旧虚虚地环在她腰侧,抬眸看她。
“我会小心的。”她认真地说,“你也一样。引动蛊毒时,若有任何不适,切莫强撑。”
宇文渊看着她清澈眼眸里的关切,心头那处坚硬的地方,又塌陷了一角。他忽然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很轻、很快的吻。
慕容汐怔住,脸颊倏地飞起红晕。
宇文渊已经直起身,耳根也有些泛红,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只是眼神微微躲闪了一下,语气硬邦邦地道:“……别胡思乱想,养精蓄锐。子时出发。”
说完,他转身走到矮几旁坐下,拿起情报卷宗,一副要认真研读、生人勿近的样子。
慕容汐摸着额头被亲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嘴唇微凉的触感,心头像被蜜糖浸过,丝丝缕缕的甜意蔓延开来,冲淡了对今夜行动的紧张和对未知的忧虑。她看着宇文渊故作镇定的侧影,嘴角忍不住翘起,也学着他刚才的语气,低声嘟囔了一句:“……到底是谁在胡思乱想。”
声音很轻,但宇文渊显然听到了,翻阅卷宗的手指微微一顿,耳根的红晕似乎更明显了。
帐内烛火安静地燃烧,帐外,夜色渐浓,山风开始呼啸。子时的行动,如同悬在弦上的箭,即将离弦。而这对在危机中彼此依靠、感情悄然滋生的恋人,又将面临怎样的考验?
夜雾再次弥漫开来,带着山林的湿冷和淡淡的硫磺气息,无声地笼罩了整个营地,也遮蔽了远方“逆生泉”方向那一点诡异的淡红微光。
山林深处,某棵古树的虬枝上,一道蓝色的身影悄然独立,面纱轻拂,眸光清冷地望着营地依稀的灯火,手中那支冰晶短笛,在月色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今夜,会是开始吗?”她低语,声音飘散在风里,无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