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进行到第七天,听潮阁后厨的气氛从悲壮转向了诡异的平静。
王师傅站在操作台前,看着眼前这群已经能切出像样土豆丝、炒出勉强能入口的滑蛋虾仁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基础算过关了。”他开口,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温和,“但比赛不是比谁的基本功好——隔壁‘饕餮世家’那帮人,哪个不是从小学厨?跟他们拼刀工火候,咱们就是以卵击石。”
t.翔屿举手:“那比什么?比脸吗?这个我可以!”
“比脸的话,我们集体退赛。”t.青山面无表情,“丢不起那人。”
王师傅敲了敲白板:“比赛主题昨天公布了——‘家乡的味道’。每个团队提交三道菜,一道主菜,一道小吃,一道甜品。总分制。”
“家乡?”t.饶子皱眉,“我是东北混四川,我家乡的味道是锅包肉蘸辣椒油吗?”
“那叫犯罪。”t.徐来慢悠悠泡着茶。
“所以,”王师傅扫视全场,“我们需要一个策略。一个能让他们意想不到,又能打动人心的策略。”
训练室陷入沉思。
t.本色举手:“我们可以做艺术摆盘!把家乡的风景用食材复刻出来!比如我用豆腐雕个东方明珠……”
“比赛限时两小时,你雕个东方明珠,咱们就直接出局了。”张秋水推了推眼镜。
“那怎么办?”t.锦程有些着急,“我奶奶教我的都是家常菜,虽然好吃,但不够惊艳。”
就在这时,训练室的门被推开。
赵太阳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碎花围裙、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老太太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眼神慈祥却透着精明。
“介绍一下,”赵太阳说,“这位是王师傅的母亲,李秀兰女士。当年国营饭店的传奇面点师,退休后在巷子口开了家包子铺,每天排队排到街尾。”
李奶奶笑眯眯地点头:“太阳这孩子,非让我来看看。”
王师傅愣了:“妈,您怎么……”
“我怎么不能来?”李奶奶走到操作台前,打开布袋子,里面是各种瓶瓶罐罐,“听说你们这群俊娃娃要比赛,还愁没主意?来来来,奶奶给你们看个东西。”
她从袋子里取出一个旧陶罐,打开封口。一股复杂而奇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有花椒的麻,辣椒的烈,还有某种说不清的醇厚鲜香,像陈年的故事被封存后重新开启。
所有人都抽了抽鼻子。
“这是什么?”t.饶子第一个凑过去。
“我酿了三十年的‘百味酱’。”李奶奶语气自豪,“用了四十九种香料,按照古方,每年重阳节开坛添新料,封存一年。原本是想等我孙媳妇进门传下去的……”
她看了眼儿子王师傅,叹了口气:“算了,不提了。这酱,做什么菜都好吃。拌面、炒菜、蘸馒头,哪怕是白水煮菜,舀一勺,就是人间至味。”
王师傅眼眶微红:“妈,这酱您不是说不外传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李奶奶拍拍儿子的手,“我看这些娃娃们顺眼。而且——”
她看向赵太阳:“太阳答应我,要是赢了比赛,就把我那小破包子铺,在你们那个什么‘抖音’上宣传宣传。让我也当回网红。”
赵太阳笑着点头:“包在我身上。”
李奶奶满意了,开始教大家用这“百味酱”。她示范的第一道菜极其简单——开水白菜。
“真正的开水白菜,汤要清如开水,味要鲜掉眉毛。”李奶奶用清鸡汤做底,只加了一小勺百味酱,汤色瞬间变得金黄透亮。白菜心焯水后放入,煮三分钟起锅。
她盛了一小碗递给离得最近的t.饶子:“尝尝。”
饶子喝了一口。
然后他愣住了。
三秒后,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这……这味道……”饶子的声音有点抖,“像我姥姥做的白菜豆腐汤。我姥姥是重庆人,每年冬天,她就用泡菜坛子里的老盐水煮白菜……就是这个味儿!又鲜,又暖,还有点说不出的……家的感觉。”
他又喝了一口,这次眼泪真的掉下来了。
不是演的。是那种猝不及防被回忆击中的真实反应。
所有人都安静了。
李奶奶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绽放的花:“这酱的神奇就在这儿。每个人尝,都能尝出自己记忆里最想念的那个味道。我儿子说,这是心理作用。我说,这是缘分。”
王师傅低声解释:“酱料里的香料组合会产生复杂的层次感,大脑会自主匹配最熟悉的记忆模板……”
“科学的事儿我不懂。”李奶奶摆摆手,“但我知道,吃饭这件事,吃的是味道,也是心。”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训练室变成了味觉实验室。
t.徐来用百味酱调了一碟蘸料,配白切鸡。他尝了一口,沉默良久,轻声说:“像小时候母亲带我去茶楼,那里的姜葱蘸料就是这个味道。她去年过世了。”
t.锦程用酱炒了盘蛋炒饭,吃了一口,忽然笑了:“我奶奶炒饭就爱放她自制的辣酱,就是这个感觉!辣中带甜,越吃越香。”
t.翔屿做了个大胆尝试——用百味酱代替部分调料做提拉米苏。结果……意外的和谐。他说:“像第一次去意大利旅行时,街边老奶奶卖的提拉米苏,有淡淡的酒香和说不清的东方香料味。”
每个人都在这坛酱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乡”。
但问题来了——酱只有一坛,而且量不多。比赛要用什么形式呈现?
“三道菜,必须有一道是‘招牌’。”赵太阳看着记录本上大家试做的菜品,“我们现在有二十几种想法,但比赛只能提交三道。”
“用百味酱做底,开发一道新菜。”t.张秋水提议,“一道能代表我们‘听潮阁’的菜。不是某个人的家乡,而是我们这群人聚在一起的‘味道’。”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但新菜的开发,比想象中难。
t.本色试图做“百味酱雕塑”——把酱和土豆泥混合,雕刻成听潮阁的logo。结果酱太稀,雕出来的logo像融化的雪人。
t.青山继续他的科学路线,用温度计、量杯、天平,精确计算酱料与食材的比例。最后做出来的菜品……精确得像实验室样本,毫无灵魂。
t.饶子一直没说话。他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面前摆着一小碟百味酱,已经盯着看了半小时。
“饶子哥,你干嘛呢?”t.饭团凑过来。
“我在想……”饶子用筷子蘸了点酱,放进嘴里,闭上眼睛,“这酱的味道层次太丰富了。前调是麻辣,中调是鲜香,后调……有种回甘。像人生。”
“说人话。”
“我在想,能不能用这个酱,做一道‘反差菜’。”饶子睁开眼睛,眼神发亮,“外表看起来特别普通,甚至有点‘土’,但吃一口,能惊艳全场那种。”
“比如?”
饶子站起来,走到冰箱前,拿出几样最普通不过的食材——馒头,鸡蛋,剩米饭,还有两根蔫了吧唧的小葱。
“就这些?”翔屿皱眉,“这能做出什么?”
“看着。”
饶子开火。他用百味酱炒香鸡蛋,倒入米饭翻炒,酱料的香气包裹每一粒米。然后他另起一锅,把馒头切片,裹上蛋液,煎到两面金黄酥脆。
最后,他把炒饭夹在两片煎馒头中间,做成一个简陋的“馒头三明治”,撒上葱花。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成品看起来……实在谈不上美观。金黄的馒头夹着深色的炒饭,像某种工地快餐。
饶子把它切成四小块,分给最近的几个人。
王师傅半信半疑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他的表情凝固了。
外层的煎馒头酥脆焦香,内里的炒饭粒粒分明,百味酱的复合香气在口腔中爆开——麻辣唤醒味蕾,鲜香充盈口腔,最后那丝回甘温柔地包裹住所有刺激。简单,粗暴,却直击灵魂。
“这……”王师傅咽下食物,看着手里剩的半块,“这叫什么?”
“还没名字。”饶子挠头,“我小时候,爸妈忙,晚上回家晚。我饿了自己炒剩饭,没菜就把馒头煎了夹着吃。后来条件好了,吃什么山珍海味,都忘不了那个味道。”
李奶奶也尝了一块,点点头:“朴实,有劲道。像我们那个年代,物质不丰富,但什么东西都吃得香。”
t.徐来细嚼慢咽吃完,给出评价:“外表粗犷,内在细腻。有反差,有故事。”
“就它了!”赵太阳拍板,“我们的主菜——‘时空三明治’。外表是过去的简朴,内里是现在的丰富,味道是连接记忆与当下的桥梁。”
名字被定下的瞬间,训练室响起掌声。
t.饶子站在掌声中央,有点不好意思,但眼睛亮得惊人。他没想到,自己随手做的童年回忆,竟然成了团队的“秘密武器”。
李奶奶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娃娃,做饭这事儿,技巧可以学,但心意学不来。你心里有那个‘味道’,手底下自然就出来了。”
那天晚上,训练结束后,饶子一个人留在厨房。他重新做了一份“时空三明治”,装进饭盒,又泡了杯茶,坐在后门的小台阶上。
月光很好。
他咬了一口三明治,慢慢地嚼。酱香在口中蔓延,他想起很多事——想起东北老家的雪,想起四川外婆家的辣椒田,想起第一次来这座城市时的迷茫,想起加入听潮阁那天的兴奋。
味道真是神奇的东西。它能穿越时间,打开记忆的锁。
身后传来脚步声。t.徐来端着茶杯在他旁边坐下。
“睡不着?”徐来问。
“嗯。”饶子把饭盒递过去,“尝尝?我改良了酱的比例。”
徐来接过,吃了一口,点头:“更柔和了。后调的回甘更明显。”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看月亮。
“饶子。”徐来忽然开口。
“嗯?”
“比赛那天,这道菜,你来主厨。”
饶子愣住了:“我?可是徐来哥,你技术比我好多了,你……”
“技术好的厨师很多。”徐来看着月光,“但能做出‘有心的菜’的厨师很少。这道菜是你的‘孩子’,该由你带它上场。”
饶子低头看着手里的半块三明治,半晌,重重点头。
“好。”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城市的灯火气息。厨房的灯还亮着,明天还有更多训练,更多尝试,更多未知的挑战。
但此刻,两个年轻人坐在月光下,分享着一份简陋的三明治,心里都清楚——
那坛传承三十年的百味酱,和这个诞生于深夜灵感的“时空三明治”,或许真的能创造奇迹。
毕竟,食物的力量,从来不只是饱腹。
它是记忆,是情感,是连接人与人之间最温柔的那根线。
而他们,正握着这根线的一端,准备把它编织成一场,让人无法忘怀的味觉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