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的顶楼露台,赵太阳将解译出的频率序列写在便签上,推向桌面中央:“8.3—松涛,10.1—心跳,11.7—深海次声波。这不是密码,是‘回声’。”他对面,林雾盯着那组数字,嘴唇微颤:“这是‘海渊’项目内部……用来标记‘非自然规律信号’的示警编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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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潮阁顶楼的露台在夜色中像一个悬浮的孤岛。霓虹灯的光污染在脚下蔓延成一片流动的彩色沼泽,城市的嗡鸣被夜风过滤成模糊的背景噪音。一张小圆桌,三把椅子,一壶已经冷掉的茶。
赵太阳、林雾、徐来。
桌子上摊着几张纸,潦草地写满了频率数值、波形图、以及梓洺用了一下午时间跑出来的相关性分析报告。最上面,是一张普通的黄色便签,上面用黑笔清晰地写着三个数字:
8.3 - 10.1 - 11.7
林雾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张便签上,仿佛那不是墨水写成的数字,而是烧红的烙铁。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白痕。呼吸变得很轻,很浅,像怕惊扰了什么。
“梓洺比对了一切公开数据库。”赵太阳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很沉,“8.3赫兹,接近大地固有的舒曼共振频率,也常被称作‘地球的脑波’,在某些记载里,与古老的松涛冥想有关。”
他停顿,观察着林雾的反应。她只是睫毛颤了颤。
“10.1赫兹,接近人类在深度放松或冥想状态下的阿尔法脑波范围,也常被比喻为……‘心灵共鸣’的频率。”赵太阳继续,语速平稳,“而11.7赫兹……”
“是深海。”林雾忽然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大洋研究所的早期报告里提到过,某些特定海沟的流体动力背景噪音,会在11.5到11.9赫兹之间形成稳定峰值。被认为是……深海环境的‘基础脉搏’。”
她终于抬起眼睛,看向赵太阳,又看向旁边安静如水的徐来。她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以及深埋其下的、冰冷的恐惧。
“这三个频率单独出现,都不奇怪。自然环境中随处可见。”林雾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从冻土里艰难撬出,“但以‘8.3—10.1—11.7’这个精确序列、固定间隔循环出现……这在大洋研究所的内部档案里,有一个代号。”
夜风忽然停了。露台上的空气凝固如胶。
“什么代号?”徐来轻声问。
林雾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吐出两个音节:
“回声。”
回声。
这个词落在寂静的露台上,带着不祥的重量。
“不是比喻。”林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说下去,“是分类代号。‘Echo级信号’。用于标记那些……在自然界中出现,但呈现出‘非自然规律性’的声学或电磁现象。特征就是:由已知自然频率构成,却以自然界不可能产生的精确数学序列组合、循环。就像……有人用自然的音符,谱写了一首不自然的曲子。”
“你们发现过很多这种‘回声’?”赵太阳追问。
“不多。七次。过去四十年里,全球范围内,大洋研究所确认并归档的‘Echo级信号’只有七次。”林雾的声音越来越低,“其中三次被证实是特殊地质活动叠加产生的巧合,两次是未公开的军事声呐试验泄露,一次是深海考古发现的上古人工结构共振……还有一次。”
她停了下来,双手捧起已经冷透的茶杯,汲取那一点根本不存在的暖意。
“还有一次,”她盯着杯中倒映的破碎霓虹,“就是‘海渊-7号’最后传回的那组异常信号。它……它比以往任何一次‘回声’都更复杂,更清晰,持续时间也更长。像是……”
“像是什么?”徐来问,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引导着她说下去。
“像是一个……完整的‘句子’。”林雾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那段让她不惜一切代价盗出信标的声波图,“有重复的‘词组’,有变化的‘语调’,甚至有类似……‘间隔符’的规律停顿。但它用的‘词汇’,是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频率组合逻辑。”
露台上只剩下远处高架桥上车流掠过的呼啸声。
“所以,”赵太阳将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荒岛篝火边,抓马的录音笔捕捉到的这个‘8.3—10.1—11.7’序列,是又一个‘回声’。一个……简化的、循环播放的‘回声’。”
“而且它就在我们身边。”徐来补充,目光扫过脚下灯火璀璨的城市,“不是在深海,是在我们露营的篝火旁。”
林雾猛地睁开眼睛:“这不可能!‘回声’信号的产生需要极其特殊的环境耦合,通常与大规模地质结构、深海流体动力场、或者高强度人为能量发射有关!一个普通的沙滩篝火,怎么可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可能性。
“除非……”她喃喃自语,“除非那个信号源……根本不在‘环境’里。”
赵太阳和徐来对视一眼。
“你是说,”赵太阳缓缓道,“信号源……是某个‘物体’?或者……某个人?”
林雾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寒冷,而是某种认知被颠覆带来的战栗。她放下茶杯,双手紧紧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大洋研究所……对‘回声’的研究是最高机密。”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哑,“不仅因为它可能指向未知自然现象或史前文明遗迹,更因为……有未经证实的理论认为,某些‘回声’信号,可能具有……‘生物效应’。”
“生物效应?”徐来重复。
“极低频的规律性脉冲,如果强度足够,并且与生物体自身的生理节律(比如脑波、心跳)产生某种共振……”林雾艰难地解释,“理论上,可能影响神经活动、潜意识、甚至……集体行为模式。虽然从未被严谨证实,但相关研究一直被严格管控。因为如果为真,那将意味着……”
她再次停住,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意味着‘回声’不仅可以被‘听’到,”赵太阳替她说完了后面的话,“还可能……在‘听’我们。甚至,影响我们。”
这个推论太过惊悚,以至于说出来后,露台上出现了更长久的死寂。
夜风重新开始流动,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桌上的纸张哗啦作响。
“篝火边的所有人,”徐来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有锐利的光闪过,“那天晚上,有谁的行为……有明显异常吗?”
林雾努力回忆,摇头:“大家都很累,聊天,放松……抓马在讲不好笑的笑话,青山在打哈欠,翔屿在吐槽,饶子在摆弄他的便携小音响……都很正常。”
“等等,”赵太阳突然抬头,“饶子的便携音响?”
“对,一个巴掌大的蓝牙音箱,他说要放点音乐助兴,但后来电量好像不足,放了一会儿就关了。”林雾回忆道。
“那个音箱,”赵太阳看向徐来,“回来之后,饶子还用过吗?”
徐来沉吟:“他经常用那个音箱听编曲小样。今天在录音棚好像还……”
话没说完,赵太阳已经起身,快速走向露台通往室内的门:“去看看。”
五分钟后,他们来到了饶子的个人工作间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约的音乐声,是饶子自己编的一段柔和电子乐。
赵太阳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饶子正戴着耳机,背对着门,在电脑前摇头晃脑,显然沉浸在音乐中。他那个蓝色的便携小音箱,就放在电脑旁边,亮着微弱的电源灯。
“饶子。”赵太阳叫了一声。
饶子没听见。
赵太阳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饶子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摘下耳机:“总裁?徐来哥?林雾?你们怎么……”
他的目光落在林雾苍白的脸上,愣了一下。
赵太阳没解释,直接指向那个小音箱:“这个,在岛上用过之后,你做过数据清理或者格式化吗?”
饶子不明所以:“啊?没有啊。就一个蓝牙音箱,连手机放歌的,有什么好清理的?”
“借我用一下。”赵太阳拿起那个音箱,手感很轻。他按了下电源键,音乐停止。然后他长按蓝牙配对键,指示灯开始快速闪烁。
“梓洺,”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带上你那套便携频谱分析仪,来饶子工作间。立刻。”
十分钟后,工作间里挤了五个人。梓洺用仪器连接了音箱的音频输出口,进行全频段扫描。
起初,一切正常。音箱本身只有微弱的电路底噪。
但就在梓洺准备放弃时,仪器屏幕上,在那熟悉的、人耳听不见的极低频区域——
8.3hz。
10.1hz。
11.7hz。
微弱的、但清晰可辨的峰值,幽灵般再次出现。
不是从录音里。是从这个此刻正在通电的、摆在听潮阁大楼里的便携蓝牙音箱里,散发出来的。
“这……”饶子目瞪口呆,“这什么鬼?我音箱坏了?”
林雾摇摇欲坠,徐来扶住了她的胳膊。
赵太阳盯着那组在仪器屏幕上固执跳动的频率数字,又看了看手中这个平平无奇的蓝色小音箱。
一个廉价的、量产的民用电子产品。
此刻,却像一个沉默的信使,持续播放着一段来自深海、或者更遥远之处的、无人能解却又无处不在的“回声”。
它不是终点。
它只是一个无比清晰的提示,一个冰冷的宣告: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
有些声音,一旦响起,就会自己找到传播的路径。
而那被点燃的篝火,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仅是为了温暖和光明。
赵太阳缓缓放下音箱。
露台夜风中的那句话,此刻像预言般在他脑海中轰鸣回响:
【有些回声,一旦被听见,就再也无法装作没听见了。】
他看着房间里每一张震惊、困惑、或苍白的脸。
他知道。
听潮阁的故事,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掀开了它无法预测的、深邃的第一页。
而那听不见的潮声,早已在他们耳边,响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