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听潮阁的动物们聚集在储物间那扇敞开的暗门前。
气氛比昨天更凝重。经历了七个地点的“承认真实”仪式后，他们都知道，这扇门背后藏着的不只是秘密，可能是他们变回人类的关键——或者，是让他们永远困在动物躯壳里的陷阱。
“检查装备。”缅因猫赵太阳站在队伍最前方，声音沉稳。
说是装备，其实很简陋：几只叼着手电筒的犬科动物（哈士奇青山坚持要叼两个，说这样“视野双倍”），用尾巴卷着绳索的狐狸梓梵，以及背着一个小急救包的仓鼠饭团——急救包只有创可贴大小，是他从人类药箱里偷出来的迷你版。
“我打头阵。”赵太阳说，“秋水、梓梵跟着我。青山、太歌在中间保护小型队员。韩堇言、路一殿后。行动保持安静，遇到任何异常，立刻撤退。明白吗？”
“明白！”动物们齐声回答——尽管发出的声音是各种“汪汪”、“喵喵”、“啾啾”。
赵太阳率先踏入黑暗的通道。
石阶向下延伸，坡度很陡，对四足动物来说反而比人类更容易行走。手电筒的光束切割开黑暗，照亮了布满灰尘的石壁。空气里那股陈旧的香料味更浓了，还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臭氧味？
走了大约二十级台阶，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了一个房间的入口。
不，不是房间。
是一个实验室。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所有动物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间大约五十平米，比想象中大得多。墙壁是白色的瓷砖，虽然蒙尘但依然完整。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金属操作台，上面整齐摆放着各种仪器——显微镜、离心机、老式的示波器，还有一堆他们叫不出名字的设备，上面贴着泛黄的标签。
左侧墙壁是一整面玻璃柜，柜子里陈列着密密麻麻的玻璃瓶和标本罐。光束照过去时，能看到里面浸泡着各种生物组织，以及……一些微小动物的完整标本。
“这……”仓鼠饭团抱紧了他的瓜子，声音发抖，“这里是……”
“别怕。”黑猫韩堇言冷静地说，“标本看起来很旧了，至少是二十年前的。”
房间右侧是书架，塞满了厚厚的文件夹和实验日志。最显眼的是正对着入口的那面墙——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星象图。
和他们从杂志封底发现的那幅一模一样，只是尺寸放大了十倍。星象图旁边，用图钉固定着一叠发黄的计算纸，上面写满了复杂的公式和潦草的笔记。
而在星象图下方，是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这个实验室中央，对着镜头微笑。他身后，就是那台巨大的金属操作台。
男人的眉眼，让所有动物都感到一丝熟悉。
“那是……”博美路一轻声说。
“我父亲。”缅因猫赵太阳走到照片前，仰头看着照片里的人，“赵北辰。”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尾巴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房间里一片死寂。
所以这一切……和赵太阳的父亲有关？
“快看这个！”狐狸梓梵的声音从书架那边传来。他用尾巴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上抽出一个厚重的皮质笔记本，封面用烫金字写着：
《形态投射实验·项目日志·1988-1989》
动物们围拢过去。
边牧秋水用爪子轻轻翻开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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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日志·第一卷·前言】
日期：1988年3月15日
记录者：赵北辰
项目名称：跨物种感知拓展实验（代号“镜像计划”）
目标： 开发一种安全、可逆的技术，将人类意识短暂投射到动物载体中，以体验完全不同的感知维度。应用前景包括：治疗感官障碍、心理创伤康复、以及对生命本质的探索。
理论基础： 基于量子纠缠原理及生物电磁场共振假说。我们相信，所有生命形式在意识层面存在深层的连接“镜像”。在特定的天体能量窗口期（如七星连珠），这种连接可以被强化和定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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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们一页页往下翻。
日志里充满了专业的术语和复杂的数据图表，但他们还是能看懂大概：
实验最初用小动物（小白鼠、鸽子）进行。将经过特殊训练的动物的“感知模式”记录下来，然后尝试让人类志愿者在冥想状态下体验。
进展似乎很顺利。1988年秋天，日志里出现了兴奋的记录：
【1988年9月23日】
重大突破！志愿者3号（张明远）成功报告了“短暂的、碎片化的鸟类视觉体验”。描述非常具体：从高空俯瞰实验室屋顶的红瓦，看到瓦片缝隙里的青苔。我们检查了屋顶，确实有青苔，且从地面视角完全不可见！这不是想象！这是真实的感知共享！
但随着实验深入，问题开始出现。
【1988年12月11日】
意外事件：志愿者7号（李芳）在体验“猫的听觉”后，出现了持续三天的耳鸣，并声称能听到“人类听不到的低频声音”。医学检查未发现器质性病变，但她坚持说那些声音“很吵”。
【1989年2月28日】
伦理委员会第一次质询。他们质疑实验的安全性，以及“体验动物感知”是否会对人类自我认知造成不可逆的影响。我据理力争：探索意识的边界，不正是科学的使命吗？
矛盾在1989年夏天激化。
【1989年7月7日】
最接近成功的实验，也是最接近灾难的实验。
我们在七星连珠的前夕（一个小型七星排列，非百年一遇）进行了最大规模的场域共振实验。目标是让五名志愿者同时体验不同动物的感知。
发生了什么？我们至今没有完全理解。
仪器读数爆表，实验室的灯全部熄灭，备用电源启动时，我们看到——
五名志愿者失去了意识。而实验室里用来做对照组的五只动物（猫、狗、鹦鹉、仓鼠、兔子）……
它们睁开了眼睛，用人类的眼神看着我们。
短暂的五分钟。
猫用爪子在地上划出了“help”的字母。
狗对着我们流泪。
鹦鹉说出了完整的句子：“这里……好小。”
然后，一切恢复。
志愿者醒来，只有模糊的记忆。动物们变回正常。
但我们知道，我们触及了某个不该被触碰的领域。
意识交换了。虽然只有五分钟。
如果更久呢？
日志的笔迹从这里开始变得潦草、急促。
【1989年8月15日】
伦理委员会下达最终禁令。项目无限期搁置。所有数据封存，实验室封闭。他们是对的，我承认。我们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却不知道如何关上。
【1989年9月30日】
最后一次记录。
我把关键数据——星象共振算法、场域稳定参数、逆向投射的触发条件——加密后藏了起来。不是出于私心，而是因为……
我预感有一天，有人会需要它。
也许是我的儿子。他总是问我：“爸爸，猫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吗？”
小心，孩子。有些东西，看到了，就回不来了。
实验室将于明日永久封闭。钥匙和建筑蓝图我会留给太阳（我的儿子，那时他七岁），放在他最喜欢的童话书里。如果他长大了，忘了，那最好。
但如果有一天，七星连珠的百年之期到来（下一个窗口：2024年8月7日），而这里发生了……异常……
那么，太阳，如果你看到这份日志，记住：
承认真实，是为了回归表象。
但真正的考验，是在你愿意离开那种真实的时候。
——赵北辰，绝笔。
日志到此结束。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建筑蓝图折叠图——正是边牧秋水昨晚发现的那张，标注着地下室入口的位置。
动物们沉默了很长时间。
实验室里只有手电筒光束中飞舞的灰尘，和粗重的呼吸声。
“所以……”哈士奇青山第一个打破沉默，他的声音有点发抖，“我们不是意外变成动物的？是……你爸爸三十年前的实验，在七天后自动触发了？”
“看起来是这样。”边牧秋水用爪子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1989年的实验是一次‘小型七星连珠’的预演。那次发生了五分钟的意识交换。而三十年后——就是七天后的那个夜晚——是百年一遇的七星连珠，能量强度是当年的数百倍。整个听潮阁，就建在这个实验室的正上方，我们所有人，都身处当年的‘场域共振范围’内。”
“就像一颗埋了三十年的定时炸弹。”黑猫韩堇言总结，“时间到了，爆炸了。而我们，就是被炸到动物身体里的意识。”
所有动物都看向缅因猫赵太阳。
他一直站在父亲的照片前，背对着大家，尾巴垂在地上，一动不动。
“赵总……”橘猫徐来小心翼翼地说，“你……你父亲留给你的钥匙和蓝图……”
“《格列佛游记》。”赵太阳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七岁时最喜欢的书。他去世后，书和其他遗物一起收在阁楼的箱子里。我从来没有打开过。”
他缓缓转身，那双猫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我父亲在我十岁时去世，意外。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他的工作，只说他是‘做研究的’。母亲也从不谈论。我一直以为……他是普通的科研人员。”
现在他知道了。
父亲研究的是意识投射，是人与动物的感知交换。
而三十年后的今天，他和他的一百零七个成员，成了父亲实验的“第二批志愿者”。
“但这不是他的错。”狐狸梓梵轻声说，“日志里说实验室被永久封闭了。是七星连珠的能量自己触发了场域。”
“但他留下了线索。”博美路一说，“他预见到了可能发生的‘异常’，所以留下了钥匙、蓝图，还有那句‘承认真实，是为了回归表象’。”
“他知道我们会需要它。”仓鼠饭团抱紧瓜子，小眼睛亮晶晶的，“你父亲在救我们，即使在他去世三十年之后。”
赵太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坚定。
“秋水，找找日志里有没有提到‘逆向投射’的具体方法。”他命令道，“梓梵，检查仪器还能不能用。其他人，搜索整个实验室，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是！”
动物们立刻行动起来。
边牧秋水仔细翻阅着日志的每一页，不放过任何注释和夹页。狐狸梓梵跳上操作台，用爪子轻触那些老式仪器——有些竟然还有微弱的电源指示灯亮着。
哈士奇青山和柴犬太歌在房间角落发现了一个上锁的铁柜。青山用爪子刨了刨：“这个感觉很重要！我感觉到召唤！”
“这次可能是真的。”韩堇言走过来，用爪子轻轻拨弄着锁孔，“需要钥匙。”
“钥匙……”赵太阳想了想，“我父亲说把钥匙留给我了。在《格列佛游记》里。”
“书在阁楼！”饶子鹦鹉从空中俯冲下来——他刚才飞回地面去报信了，“我去拿！”
五分钟后，饶子叼着一本陈旧的书飞了回来。
《格列佛游记》，精装本，书脊都开裂了。
赵太阳用爪子翻开书页。
在讲述小人国的那一章，书页被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凹槽。
凹槽里，躺着一把黄铜钥匙。
钥匙的形状很奇特，不是常见的齿状，而是一个螺旋形的复杂图案。
“就是这个！”青山兴奋地摇尾巴。
赵太阳叼起钥匙，走向铁柜。
钥匙插入锁孔，完美契合。
转动。
“咔哒。”
柜门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没有秘密武器。
只有三样东西：
1. 一个老式的胶卷底片盒，上面写着【1989.7.7 实验记录】。
2. 一个巴掌大的黑色设备，看起来像老式遥控器，屏幕是暗的。
3. 一封没有信封的信，折叠整齐。
赵太阳先拿起信，展开。
信纸上的字迹和日志最后一样，是赵北辰的笔迹：
给太阳：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的预感成真了。
实验室的场域在七星连珠之夜自动激活了，有人被卷入了意识投射。
黑色设备是‘场域稳定器’。在七星连珠达到峰值时（百年一遇的那次，峰值持续3分17秒），按下红色按钮，可以强制逆转投射过程，将所有意识拉回原生身体。
但有一个条件：所有被投射者，必须在同一时刻，发自内心地‘选择回归’。
不是想，不是希望，是选择。
选择离开动物的感知，离开那种自由，离开那种纯粹，回到人类的复杂世界。
很多人会犹豫。
所以你需要让他们明白：真实的体验是礼物，但也是考验。
我们探索动物的感知，不是为了变成动物，而是为了成为更完整的人。
底片盒里是当年实验的影像记录。也许对你有帮助。
儿子，对不起。也谢谢你。
——爸爸
信纸从赵太阳的爪间飘落。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叼起那个黑色设备。
屏幕突然亮了。
显示着一行倒计时：
【距七星连珠峰值：6天23小时42分15秒】
以及一个鲜红色的按钮。
“找到了。”边牧秋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回归的方法。”
“但条件是‘所有人同时选择回归’。”黑猫韩堇言提醒道，“如果有人不想回去呢？”
这个问题让所有动物都愣住了。
不想回去？
回到人类的烦恼、压力、复杂的人际关系、永远完不成的KpI？
留在这里，做一只猫，一只狗，一只鸟，简简单单，有食物，有阳光，有同伴？
“会有人不想回去吗？”仓鼠饭团小声问。
没有人回答。
因为每个人——每只动物——心里，其实都有答案。
“先上去。”赵太阳最终说，声音恢复了总裁的冷静，“我们需要制定计划。六天时间，让所有人明白：我们必须回去。也必须想回去。”
他叼着场域稳定器，走向出口。
其他动物默默跟上。
离开前，橘猫徐来回头看了一眼实验室。
墙上，赵北辰的照片在黑暗中静静微笑。
仿佛在说：选择，从来都不容易。
但正是选择，让我们成为人。
而不是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