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七分,暴雨如瀑。
雨水猛烈地敲打着听潮阁的玻璃幕墙,整栋楼仿佛漂浮在漆黑的海面上。三楼工作间的监控屏幕上,温湿度曲线平稳如常——24.1c,湿度52%,完美的古籍保存环境。
赵太阳躺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刚进入浅眠。连续十五天的高压工作让他神经紧绷,即使睡着,手里也还攥着对讲机。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撕裂雨夜。
赵太阳瞬间惊醒,对讲机里传来保安室慌乱的声音:“赵总!三楼东侧走廊天花板有渗水警报!重复,东侧走廊有渗水!”
心脏骤停一秒。
东侧走廊——距离古籍保险库只有十米。
赵太阳连鞋都来不及穿好,赤脚冲出办公室。走廊里,应急灯已经亮起,几个轮值夜班的成员也从休息室跑出来。
“怎么回事?”t.徐来脸色发白。
“先检查保险库!”赵太阳边跑边按下对讲机,“林总监,立刻启动古籍紧急转移预案!通知所有人员紧急到岗!”
当他们冲到保险库门口时,周老先生已经站在那里了——老人家根本没睡,一直在监控室守着。
“保险库内部温湿度正常。”周老先生的声音异常冷静,“但走廊渗水点在靠近保险库外墙的位置。墙体防水层可能已经被渗透,虽然保险库本身是独立防水结构,但必须考虑最坏情况。”
他调出建筑结构图,指着屏幕:“保险库外墙和走廊之间的夹层,有电路和通风管道。如果水渗透进去,可能导致电路短路或湿度急剧上升。”
“转移。”赵太阳咬牙,“立即转移。”
古籍紧急转移预案是训练过六次的,但都是在白天、模拟环境下进行。现在,深夜、暴雨、真实警报——这是第一次实战。
三分钟内,所有人集合完毕。每个人脸上都还带着睡意,但眼神已经切换到工作状态。
“按预案分组!”赵太阳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尖锐,“预处理组准备古籍包装,搬运组检查运输路线,环境组监测走廊渗水情况!”
工作间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三册尚未完成扫描的古籍正在保险库里,还有十七册已完成的在临时保存区。按照预案,所有古籍都必须转移至一楼备用的特级保险库——那里地势更高,有独立的发电和防水系统。
t.饶子所在的预处理组第一个进入保险库。当他打开保存箱,看到那三册安静躺着的古籍时,手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颤抖。
不是害怕,是责任太重了。
外面是暴雨,走廊在渗水,而他要亲手将这些四百年的脆弱纸张,从一个安全的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穿过可能有风险的区域。
“饶子,呼吸。”t.徐来在他身边轻声说,“按照训练来,一步一步来。”
第一册古籍被取出,用特制的无酸纸包裹三层,放入恒温运输箱。运输箱内部有缓冲层和温湿度监测仪,外部是完全密封的防水结构。
t.饶子负责的是第二册——也是保存状况最差的一册,有两页已经出现絮化边缘,经不起任何颠簸。
他屏住呼吸,开始操作。
与此同时,环境组的t.鲸和t.六月正在走廊监测渗水点。
“渗水速度在加快。”t.六月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已经接近保险库外墙的通风口。”
“让搬运组加快速度!”t.鲸对着对讲机说,“水一旦进入通风管道,保险库的独立循环系统就可能受影响。”
走廊里,搬运组的t.抓马和t.路一已经规划好了路线。从三楼到一楼有两条路径:主楼梯和货梯。预案规定,古籍运输必须使用货梯——更平稳、更可控。
但货梯需要电力,而在暴雨天气,电力系统……
“货梯断电了!”t.抓马在对讲机里喊,“备用电源正在启动,但需要至少三分钟!”
三分钟,对于已经开始的渗水来说,太长了。
“走楼梯!”赵太阳下令,“但要保证绝对平稳。楼梯间检查过了吗?”
“检查完毕,地面干燥,照明正常。”t.路一回复,“但我们只有四个人,古籍运输需要至少六个人轮换——楼梯搬运比电梯费力多了。”
“我来。”周老先生突然开口,“我虽然老了,但搬个箱子没问题。”
“周老,这……”
“别争了,时间要紧。”
第一批古籍——两册已完成扫描的,在t.徐来的护送下开始向楼梯间移动。运输箱由t.抓马和t.路一抬着,t.徐来在前面探路,周老先生在旁监护。
楼梯间里,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运输箱始终保持水平。从三楼到一楼,二十八级台阶,他们走了整整四分钟。
当第一箱古籍安全送入备用保险库时,对讲机里传来t.六月急促的声音:
“渗水已经蔓延到保险库外墙!通风口监测到湿度上升!”
时间不多了。
工作间里,t.饶子正在包装最后一册——也是最脆弱的那册。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但稳得可怕。无酸纸的每一道折痕都精准,缓冲材料的填充量都用电子秤称过,运输箱的密封条检查了三遍。
“饶子,快一点。”t.鲸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走廊渗水已经形成小水流,正在向工作间门口蔓延。”
t.饶子点头,手却没有加快。他知道,越是紧急,越不能乱。这册古籍经不起任何包装上的疏漏。
终于,运输箱密封完成。内部温湿度监测仪启动:23.8c,51%。
“准备转移!”
t.饶子、t.鲸、t.星烁三人抬起运输箱——按照规定,脆弱古籍需要三人协同,以最大限度减少晃动。
他们走出工作间时,走廊地面的积水已经能反光应急灯的光。t.六月在门口铺上了吸水毯,但水还是从缝隙渗过来。
“走!”赵太阳在前面开路。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楼梯间时,意外发生了。
运输箱内部的监测仪突然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t.饶子脚步一顿:“温度异常!箱内温度正在上升——23.9c,24.1c,24.3c……”
“怎么可能?”t.星烁看向显示屏,“箱体是恒温的!”
“停下检查!”周老先生从一楼赶回来。
三人在楼梯口放下运输箱——不能放地上,下面有积水,t.鲸和t.星烁用手托着箱底,t.饶子快速检查设备。
“温控模块正常,电源正常,密封正常……”他的额头冒汗,“但温度还在升——24.6c了!”
古籍保存的安全温度范围是22-24c,超过24.5c就算警戒值,长时间超过25c可能造成不可逆损伤。
“打开检查!”周老先生下令。
“打开?但外面……”
“内部异常比外部风险更致命。开!”
在周老先生的监督下,运输箱在楼梯间的干燥区域被小心打开。古籍被取出检查,完好无损。但箱体内部温度确实偏高。
“这里!”t.星烁指着箱体侧壁的一个微小凸起,“内部缓冲层有局部挤压,可能压迫到了温控系统的散热片!”
这是设计缺陷——运输箱在设计时考虑到了外部冲击,但没考虑到内部材料在长时间使用后的微小形变可能影响散热。
“怎么办?”t.饶子看着温度计:24.8c。
古籍不能放回有问题的箱子,但也不能暴露在走廊的潮湿空气中。
“用备用方案。”周老先生当机立断,“古籍用三层无酸纸包裹,放入便携式恒温保存袋。箱子问题后续处理,现在先保证古籍安全转移。”
但备用方案有风险——便携式保存袋的恒温效果不如运输箱,且需要人工手持,增加了颠簸风险。
而且,现在他们只剩下两个人手——t.星烁必须留下来处理故障的运输箱,防止它影响其他设备。
“我一个人送下去。”t.饶子说。
“你疯了?”t.鲸看着他,“楼梯需要至少两个人配合,一个人无法保证稳定性。”
“我可以。”t.饶子抱起那个被三层包裹的古籍,放进便携保存袋,然后——他竟然把袋子用特制绑带固定在了自己胸前。
“这样,古籍就和我一体。”他的声音很平静,“我的身体就是缓冲层。我走慢一点,每一步都稳一点,可以的。”
周老先生盯着他看了三秒,然后点头:“批准。鲸,你在前面探路,确保楼梯没有任何障碍。饶子,记住——古籍的安全,现在就在你的每一步里。”
那一刻,t.饶子突然想起了训练时周老先生说过的话:“当你真正敬畏一件东西时,你的身体会知道该怎么保护它。”
他抱着胸前的古籍,走进了楼梯间。
第一步,他感受到古籍的重量——不是物理的重量,是四百年的重量。
第二步,他调整呼吸,让脚步的节奏和呼吸同步。
第三步,第四步……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在冰面上行走。膝盖微曲,脚掌从脚跟到脚尖缓慢落地,上身保持绝对稳定。胸前的古籍贴着他的心跳,他能感觉到纸张隔着层层保护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存在感。
楼梯间的灯光投下他的影子,一个抱着胸口、缓慢移动的剪影。
t.鲸在前面,用手电检查每一级台阶,清除了一个可能是水渍的亮点,搬开了一个不知道谁放在那里的空纸箱。
周老先生跟在后面三步远的地方,不发一言,只是看着。
二楼到一楼的转折平台,t.饶子停了一下。他的腿在发抖——不是害怕,是肌肉在极度控制下的生理反应。汗水从额头流进眼睛,刺痛,但他不能擦。
“还有十三级。”t.鲸轻声说。
十三级。
t.饶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像淬过火的铁。
他继续向下。
七级。
五级。
三级。
最后一级。
当他的双脚终于踏上一楼干燥的地面时,胸前的便携保存袋发出轻柔的“滴”声——温度监测:23.9c,回归安全范围。
他成功了。
在备用保险库里,当古籍被重新放入特制保存箱时,t.饶子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手还在抖,但脸上是释然的笑容。
周老先生走过来,没有表扬,只是递给他一瓶水:“做得对。”
凌晨三点,所有古籍转移完毕。暴雨还在下,但危机已经解除。
后续检查发现,走廊渗水确实接近了保险库的通风系统,如果再晚半小时转移,后果不堪设想。而那个有设计缺陷的运输箱,也被标记为“待改进”,厂家将连夜派人来处理。
在备用保险库里,赵太阳看着监控屏幕上稳定的温湿度曲线,第一次感到后怕。
“如果当时饶子没有发现温度异常……”他对周老先生说。
“但他发现了。”周老先生望着窗外的大雨,“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太阳摇头。
“因为他真的在‘听’。”周老先生说,“不是在听设备的声音,是在听古籍的声音。当你把一件东西放在心上时,它的一点不适,你都能感觉到。”
天亮时分,雨势渐小。
所有人聚集在休息室,没人睡得着了。t.饭团煮了一大锅姜汤,大家捧着杯子,看着窗外的晨光在积水中破碎又聚合。
t.饶子坐在角落,手已经不抖了。他盯着自己的手,忽然说:
“我以前总觉得,我们这群人,除了会搞笑、长得还行,没什么大本事。”
没人说话,都看着他。
“但今天,我抱着那册古籍下楼的时候,突然明白了。”他抬起头,“我们能做的,比我们想象的要多。我们可以让四百年前的东西,安全地到五百年后。这很厉害,对吧?”
t.徐来拍拍他的肩:“是很厉害。”
窗外,雨停了。城市在晨光中苏醒。
而在听潮阁的地下,那些跨越了暴雨之夜的古老纸张,正在恒温恒湿的黑暗里,安静地继续它们的四百年长眠。
还有四天。
还有四天,这场与时间的漫长对话,就要画上第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