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鹿族部落弥漫的草药香气和隐隐的不安中,又滑过去几天。
玄渊始终盘踞在石屋角落,像一尊凝固的墨色雕塑。
只有偶尔眨动的纯黑眼眸证明他是个活物。
老鹿医每日按时送来汤药和流食,由玄渊用尾巴卷着,一点点喂进苏桃紧闭的唇中。
她吞咽得很困难,大部分都沿着嘴角流下,弄脏了玄渊冰凉的鳞片。
但玄渊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耐心地、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对他来说陌生至极的动作。
直到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石屋小小的窗口,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一道昏黄的光柱。
石床上,苏桃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了几下。
终于,缓缓地睁开了。
那双曾让无数兽人失神的明亮杏眼,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
里面是一片空茫的,像孩童般的迷茫。
她怔怔地看着头顶粗糙的石屋顶,又转动眼珠,打量着这间陌生的、弥漫着草药味的屋子。
感觉脑子里空空如也,像被一场大雪彻底覆盖的原野。
我是谁?这是哪里?
她试图回想,但脑海中只有一些支离破碎、模糊不清的光影,剧烈的头痛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唔……”
这细微的声响,立刻惊动了角落里的玄渊。
他纯黑的眼眸瞬间睁开,如同两点寒星,精准地锁定了石床。
苏桃听到动静,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然后,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逆着窗口昏黄的光线,她看到了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存在”。
墨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流泻,衬得那张脸如同冰雪雕琢。
俊美得不似凡人,更像是她从某个破碎记忆角落里瞥见过的,古老壁画上的西方神只。
他的眼眸是纯粹的黑色,深邃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俯瞰众生的冰冷。
他下身并非双腿,而是一条修长有力的墨色蛇尾,盘踞在阴影里,充满了力量与神秘感。
他……是谁?
苏桃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她努力在空白的记忆里搜寻,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泡泡般浮了上来——
我好像……有一个爱人。
他……特别好看。
眼前这个俊美如神只、又带着冰冷疏离气息的蛇兽,瞬间与那个模糊的“特别好看”的印象重叠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门外留意动静的老鹿医,听到屋内的声响,小心翼翼地推门探头进来。
恰好看到苏桃睁着眼睛,茫然地望着玄渊。
老鹿医心中一喜,连忙对着玄渊的方向,恭敬又带着点畏惧地说道:
“大人,您的雌性醒过来了!”
您的雌性。
这四个字,如同最后的砝码,彻底压垮了苏桃混乱记忆中的天平。
原来……他是我的兽夫吗?
是啊,这么好看,又守在我身边,不是我的兽夫,又会是谁呢?
所有的迷茫和不安,仿佛瞬间找到了归宿。
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感和亲近感油然而生。
她看着玄渊那冰冷却俊美无俦的脸,越看越觉得喜欢。
她忘记了白雪季的严寒,忘记了魔窟的恐怖,忘记了绯雪和硕风,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她只记得,眼前这个美丽的蛇兽,是她的爱人。
于是,在玄渊纯黑眼眸的注视下。
苏桃挣扎着,用还十分虚弱的双臂,撑起了身子。
朝着盘踞在角落的玄渊,露出了一个纯粹而依赖的,带着点病后娇憨的笑容,软软地喊了一声:
“老公~”
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却甜得能腻死人。
“我好想你呀~”
说着,她就不管不顾地,朝着玄渊的方向,倾身过去,伸出双臂,想要抱住他冰凉的身体。
玄渊纯黑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了一丝名为“愣怔”的情绪。
老公?
这个称呼对他而言陌生至极。
想他?
他们才“认识”几天,大部分时间她还昏迷着。
然而,看着那个娇小、脆弱、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光的小雌性。
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亲昵扑向自己,那温软的身体贴上他冰冷的鳞片……
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妙的触感,从他被她接触到的鳞片处传来。
不讨厌。
甚至……有点新奇。
于是,在苏桃的手臂环住他脖颈,将温热的脸颊贴在他冰凉颈窝的瞬间。
玄渊那扬起的、本能想要将她拂开的蛇尾,在空中顿了顿。
然后,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收了回来。
他甚至迟疑地,学着记忆中某些兽人安抚雌性的样子。
抬起一只覆盖着细密墨鳞的手,极其笨拙地、轻轻拍了拍苏桃单薄的后背。
动作生疏又僵硬。
苏桃感受到他“回应”的拥抱,心里更是甜得像灌了蜜,抱得更紧了。
还在他颈窝里依赖地蹭了蹭,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小猫。
“老公,我好像睡了很久……头好晕哦……”
老鹿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这……这发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他还在呢……现在的年轻兽哦~
这雌性怎么一醒来就……但他瞥见玄渊那虽然僵硬却并未拒绝的姿态。
以及那双纯黑眼眸里罕见的一丝……类似于“无措”的情绪?
他瞬间一个激灵,无比识趣地低下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轻轻带上了石门。
至于医药费?
算了算了,能让这尊煞神赶紧带着他的“雌性”离开就不错了,还要什么医药费!
他怕有命要,没命花!
石屋内,顿时只剩下相拥的一人一蛇。
气氛……有种诡异的“和谐”。
苏桃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和依赖中。
抱着玄渊冰凉的身体,只觉得无比安心。
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想你”、“头晕”、“要抱抱”之类的撒娇话语。
而玄渊,则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
纯黑的眼眸低垂,看着怀里这个聒噪却温暖的小东西。
感受着那与自身冰冷截然不同的体温和柔软触感。
冬眠的欲望似乎被这陌生的体验冲淡了一些。
或许……养着这么一个小东西,也不算太麻烦?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
任由苏桃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那冰冷的、亘古不变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