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遁光在虚空中急速穿行,玄玑老祖强忍着燃烧寿元带来的剧痛和虚弱。
确认萧风没有追来后,猛地改变了方向。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山脉深处,他强行撕裂空间,带着霜华跌落出来,却独独将昏迷的魔尊遗弃在了动荡的空间乱流之中。
“噗!”
玄玑老祖瘫倒在地,又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蜡黄如金纸。
他顾不得调息,猛地看向一旁同样狼狈不堪、却兀自回头望向虚空,眼中带着担忧与不舍的霜华,怒气再次涌上心头。
“孽徒!你看什么!难道还在惦记那个魔头?!”
玄玑老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霜华被喝问得娇躯一颤,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泪水无声滑落,却倔强地抿着唇不语。
“说话!”
玄玑老祖剧烈咳嗽着,眼神锐利如刀。
“我且问你,宗门倾尽资源培养你,为你谋划这‘斩魔证道’之路,是为何故?!”
霜华沉默片刻,声音带着哽咽,却依旧清晰:“为…为了让我修炼《太上忘情录》,借由与气运所钟的魔尊相识、相恋,再亲手终结其性命,于极致的情殇中顿悟无情真谛,斩断尘缘,从而…从而窥得天尊契机,光耀门楣,带领万法仙门抗衡其他三域与诡异……”
“你既然都知道!”
玄玑老祖猛地一拍地面,震得碎石飞溅。
“那为何迟迟不动手?!为何在他即将彻底沉沦魔道,怨气与气运交织达到顶点,最适合你挥剑斩情丝的时刻,你却心软了?!甚至方才还想阻止那个神秘人伤他!你告诉为师,你这是为何!”
“因为我下不了手!师尊!”
霜华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他是真心待我的!他不是你们计划里冰冷的工具,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叫凌绝!他会因为我一句喜欢星尘花,就踏遍险境为我采摘,他会因为我受了半点委屈,就怒发冲冠…”
“你们只看到他入魔后的癫狂,可他为什么会入魔?不就是因为当初以为我‘死’在了那场你们精心设计的阴谋里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压抑许久的委屈和叛逆道:“是宗门!是你们的计划,一步步把他逼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现在又要我去杀他?用他的命,铺就我的天尊路?师尊,这太残忍了!我做不到!”
“糊涂!愚蠢!”
玄玑老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霜华的鼻子骂道:“大道无情!修士逆天争命,岂能沉溺于区区儿女私情?!那魔尊凌绝,他本就是宗门选定的‘药引’!他的存在,他的爱恨,他的命运,都是为了成就你的无情大道!这是他的荣幸,也是你的责任!”
玄玑老祖喘着粗气,眼中闪过一丝冰冷与决绝,他知道,必须下猛药了,他盯着霜华,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一字一句地砸向她。
“孽障!你可知你维护的是怎样的仇人?你以为你与那魔头是宿命相逢?可笑!”
霜华抬起泪眼,带着一丝茫然与不安。
玄玑老祖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一千三百余年前,西域流沙城!一夜之间,满城尽灭,鸡犬不留!你当真以为那是天灾吗?!”
霜华瞳孔骤缩,一个她从未知晓,或者说被刻意遗忘的地名,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那是你的出生之地!曾经拼命守护流沙城的家族!而屠尽你流沙城满门,包括你亲生父母、所有血亲在内的凶手,就是你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爱你的魔尊——凌绝!是他初入魔道,心智被魔念吞噬时,犯下的第一桩滔天罪孽!”
玄玑老祖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霜华的心脏,她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雪,几乎无法呼吸。
“不……不可能……你骗我……”
她声音颤抖,几乎语无伦次。
“骗你?”
玄玑老祖冷笑,掷出一枚沾染着古老血污的留影玉简,玉简中模糊却惨烈的画面,以及那道癫狂的、属于年轻时期凌绝的身影,如同噩梦般映入霜华眼帘。
“宗门费尽心力才查明真相,将你带回抚养,为你改名换姓,就是为了让你有机会亲手报仇雪恨!这才是‘斩魔证道’真正的意义!斩断的不仅是情丝,亦是这血海深仇!”
他死死盯着霜华,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应有的愤怒与仇恨:“现在,你还要维护这个杀父弑母的仇人吗?!”
霜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看着玉简中的景象,眼神从最初的震惊、痛苦,逐渐变得……空洞,最后竟诡异般地平静下来。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玄玑老祖难以置信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近乎残忍的弧度,语气轻飘却带着一种颠覆常理的冷静: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
她轻轻拂去裙角的尘土,仿佛在拂去一段无关紧要的过往。
“师尊,您说得对,那是血海深仇。”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继续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失去的,只是从未谋面、早已没有半分印象的父母和所谓的族人,他们于我,不过是玉简里几个模糊的影子,一段苍白的记载。”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刃,一字一句,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
“但凌绝不一样,他因为那场失控的杀戮,背负了数十年的痛苦与自责,日夜被心魔煎熬,他失去了内心的安宁,失去了作为‘人’的纯粹,他后来所做的一切,他的偏执,他的疯狂,有多少是源于那无法挽回的过错?”
霜华的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一种近乎悲悯的神情:“我失去的只是过去,而凌绝,他失去的,是他的全部啊。”
“更何况,若非当年那场‘意外’,我又怎会被宗门收养,遇到师尊,又怎会有如今的修为?祸兮福之所倚,不是吗?”
玄玑老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这个徒弟。
他原以为血海深仇能唤醒她的理智,却万万没想到,竟催生出了如此扭曲、冰冷、完全超乎他理解范畴的逻辑。
一股寒意,比面对萧风时更甚的寒意,从他脊椎骨窜起。
霜华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微微一笑,那笑容美丽却令人毛骨悚然:“所以,师尊,不要再拿这种陈年旧事来动摇我了,我的心,早已做出了选择。”
山谷中的风,似乎都因这番言论而凝滞。玄玑老祖指着她,手指颤抖,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你……你简直……入魔了!!”
这一次,道心剧烈震颤,几近崩碎的,换成了玄玑老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