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档案馆三楼的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尘埃在光柱里浮沉,混合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与樟脑香,构成一种属于时光的独特气息。整理展品的工作已经进行了三天,靠墙的金属货架上渐渐堆满了分类好的物件:泛黄的校报、卷边的毕业纪念册、印着老校徽的搪瓷缸,还有几盒贴着标签的黑白照片,边角都已微微发脆。
小张蹲在货架前,手指捏着一张夹在纪念册里的便签纸,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便签纸是淡蓝色的,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仓促,末尾画着个小小的太阳图案。这是昨天从一箱标着“1998级中文系”的资料里翻出来的,和它一起的还有一本日记、半块压花的干花标本,以及几张陆明和苏婉的合影——照片里的两人站在香樟树下,男生穿着白衬衫,女生扎着马尾,笑容干净得像那时的天空。
“还是觉得不妥。”小张把便签纸放回原位,直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声响,“你看这日记里写的,都是些私事,比如苏婉说陆明第一次给她带早餐是在图书馆门口,还不小心打翻了豆浆;还有他们吵架冷战了三天,陆明在她宿舍楼下站了一整晚。这些太私人了,摆进展览馆,会不会不太尊重当事人?”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正在擦拭相框的苏软停下动作,转过身来。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指尖还沾着一点灰尘。听到小张的话,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走到货架前,拿起那本深蓝色封面的日记,轻轻翻开。
日记本的纸页已经泛黄发脆,字迹是深黑色的墨水写的,有些页面因为受潮,字迹微微晕染。苏软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旁边写着:“今天陆明说,等毕业以后,要在学校附近开一家书店,只卖我们喜欢的书,窗外要种满香樟。”
“你看这里。”苏软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这些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是最真实的青春。我们做这个校庆展览,不就是想让回来的校友看到这些,想起自己当年的故事吗?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心动、遗憾、承诺,才是最能打动人的东西。如果只展示那些官方的、格式化的资料,展览就太冰冷了。”
小张抿了抿唇,显然还是不认同:“可我们不知道陆明和苏婉现在的情况啊。万一他们早就断了联系,或者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过往呢?我们擅自把这些公开展出,会不会侵犯他们的隐私?”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们做展览的初衷是展示学校的发展历程,突出校友的成就,这些私人感情故事,会不会偏离主题?”
两人的争执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负责核对资料的李姐推了推眼镜,中立地说道:“小张的顾虑也有道理,隐私问题确实要考虑。但苏软说的也没错,真实的故事才有感染力,上次我们预展时,就有校友看到老照片掉眼泪了。”
正在整理文件的陈默抬起头,附和道:“我觉得可以筛选一下,太私密的细节比如吵架的具体原因,或者一些敏感的情绪表达,可以隐去,但像一起奋斗、互相鼓励的片段,展示出来也挺好的,能体现当时的校园氛围。”
几人各执一词,讨论陷入了僵局。小张抱着胳膊,坚持自己的观点:“筛选也很难把握度啊,有时候一句话、一个细节,对当事人来说就是很私人的回忆。而且我们根本联系不上陆明和苏婉,没办法征求他们的同意,这本身就很不合适。”
苏软放下日记本,眉头微蹙:“我们已经查过校友名录了,陆明毕业后去了国外,联系方式早就失效了;苏婉的信息更是少得可怜,只知道她当年毕业后没参加毕业典礼,也没留下工作单位。要联系上他们,几乎不可能。但这些资料既然被保留了下来,就说明它们有被看见的价值。青春里的遗憾和美好,不应该就这样被尘封。”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陆时衍走了进来。他刚去教务处对接展览场地的事宜,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手里拿着一张打印好的场地平面图。看到房间里凝重的气氛,他挑了挑眉:“怎么了?刚才还听见你们讨论得挺热烈,现在怎么没人说话了?”
李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现在就是小张觉得这些私人故事不适合公开,苏软觉得真实的故事更有感染力,我们也拿不定主意。”
陆时衍走到货架前,拿起那几张陆明和苏婉的合影,照片里的香樟树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他看了一会儿,又翻开那本日记,目光扫过那些青涩的文字,沉默了片刻。
“我支持苏软的想法。”陆时衍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校庆展览不仅仅是展示学校的成就,更是为了连接过去与现在,让校友们在回忆中找到共鸣。这些私人故事,恰恰是共鸣的关键。我们不是要窥探别人的隐私,而是要展现一段真实的青春,一种纯粹的情感。”
他转向小张,语气缓和了一些:“你的顾虑我能理解,但我们可以做一些处理。比如,在展示这些资料时,隐去过于具体的隐私细节,重点突出他们在校园里共同成长、互相扶持的部分。而且,我们可以在旁边附上一段说明,说明这些资料是从档案馆馆藏中整理而来,旨在还原当年的校园生活,若当事人有异议,我们可以随时撤展。这样既尊重了当事人,也能让更多人感受到青春的温度。”
小张沉默着,没有立刻反驳。陆时衍的话确实有道理,她不是反对展示青春故事,只是担心隐私问题。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想法。”陆时衍放下照片,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我们可以在展台上留一个‘故事征集箱’,再配一块展板,邀请回来参加校庆的校友分享当年的回忆。比如,他们当年和好朋友一起上课、泡图书馆、参加社团活动的故事,或者藏在心里多年的遗憾与牵挂。”
苏软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这样一来,展览就不再是单向的展示,而是双向的互动。校友们不仅能看到我们整理的故事,还能分享自己的经历,让展览更有温度。”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陆时衍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我们一直在找陆明和苏婉更多的资料,尤其是他们后来的情况,但档案馆里的信息有限。如果能让校友们分享回忆,或许有人会记得他们,甚至有他们后来的照片或联系方式。说不定,我们能通过这个征集箱,找到更多关于他们的线索。”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都动了心。李姐点点头:“对啊,当年的校友现在都快五十岁了,说不定有人还和陆明、苏婉保持着联系,或者有他们的近况。这个征集箱,说不定真能帮我们解开一些谜团。”
陈默也兴奋地说道:“我还可以设计一个线上征集渠道,不方便到现场的校友也能通过微信公众号分享故事,这样覆盖面更广。”
小张看着大家热烈讨论的样子,心里的顾虑渐渐消散了。她不得不承认,陆时衍的提议既解决了隐私问题,又让展览更有意义。“那我们就把过于私人的细节隐去,重点展示他们的青春故事,再加上征集箱的环节。”她终于松了口,“希望真的能找到一些线索,也希望陆明和苏婉不会介意我们这样做。”
“放心吧,我们的初衷是好的,而且也做了周全的准备。”苏软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露出了笑容,“现在,我们分工合作,把这些资料再筛选一遍,然后整理成展示文案。陈默,线上征集渠道就麻烦你了,尽量简单易操作。李姐,你帮忙设计一下征集箱和展板的样式,要温馨一点,符合回忆的主题。”
“好嘞!”大家齐声应道,房间里的气氛重新变得热烈起来,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
小张重新蹲回货架前,再次拿起那张淡蓝色的便签纸。阳光照在纸上,字迹显得格外清晰,末尾的小太阳仿佛也鲜活起来。她仔细读着上面的文字:“陆明,这次的文学竞赛,谢谢你帮我修改稿子,虽然没拿到一等奖,但你说我写的故事很有温度,我会一直写下去的。”
小张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微笑。或许,这些真实的、带着温度的故事,真的能让展览变得不一样。她小心翼翼地把便签纸和照片、日记一起放进一个透明的展示盒里,然后在标签上写下:“1998级中文系:青春与陪伴”。
陆时衍和苏软一起核对展示文案,两人头挨着头,仔细斟酌每一个词语。“这里可以加上一句‘青春里的相遇,是时光赠予的礼物’,这样更有感染力。”苏软指着文案说道。
陆时衍点点头,用笔在纸上记下:“可以。还有这里,关于他们一起泡图书馆的片段,可以写得更具体一点,比如‘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他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埋头苦读的日子,阳光洒在书页上,也洒在彼此的青春里’。”
就在这时,陈默突然叫了起来:“你们快来看!我在整理线上征集渠道的后台时,发现有人留了一条留言,提到了陆明和苏婉!”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只见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匿名留言:“看到你们在找陆明和苏婉的资料,我当年和他们是同班同学。其实,陆明当年出国并不是自愿的,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苏婉在他走后不久就退学了,听说去了南方。对了,他们当年有一个共同的信物,是一枚刻着‘明婉’二字的银质书签,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找到。如果找到书签,或许能联系上他们其中一人。”
这条留言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大家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惊讶和期待。
“信物?银质书签?”苏软喃喃自语,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些整理好的展品,“我们翻遍了所有的资料,都没有看到什么书签啊。”
陆时衍的眉头微微皱起,陷入了沉思:“难道是我们漏了什么地方?还是说,这枚书签根本不在档案馆的馆藏里?”
小张立刻说道:“我们再仔细找找!说不定是夹在哪个角落,我们没注意到。”
大家再次投入到翻找中,把已经整理好的资料重新翻了一遍,甚至仔细检查了每一本纪念册、每一张报纸的夹层,但始终没有找到那枚刻着“明婉”二字的银质书签。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档案馆里的灯光亮起,昏黄的光线给那些旧物件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大家累得满头大汗,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会不会是留言的人记错了?”李姐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些疑惑地说道,“或者,这枚书签早就不在了?”
“不太可能。”陆时衍摇了摇头,“既然他特意提到了书签,还说或许能通过书签联系上陆明或苏婉,说明这枚书签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应该不会轻易丢失。”
苏软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眼神里带着一丝执着:“会不会是我们遗漏了某一箱资料?我们再去看看仓库里还有没有没整理的箱子。”
档案馆的仓库在三楼的尽头,里面堆满了未分类的旧资料,空气更加潮湿,光线也更加昏暗。几人拿着手电筒,在堆积如山的箱子里翻找着,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这里有一箱标着‘1998级中文系 未分类’的箱子,我们之前没打开过!”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指着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说道。
陆时衍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箱的封条。箱子里装满了各种杂物:几本破旧的课本、一个生锈的文具盒、几张零散的笔记,还有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小盒子。
“这个盒子!”苏软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手帕包裹的盒子,手帕已经泛黄,上面绣着淡淡的兰花图案。她轻轻打开手帕,里面是一个小巧的木盒,盒盖上刻着简单的花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木盒上,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陆时衍示意苏软打开木盒,苏软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了盒盖。
木盒里铺着红色的绒布,上面并没有什么银质书签,只有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还有一枚小小的、已经氧化发黑的校徽。
苏软拿起信纸,缓缓展开。信纸是白色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是苏婉的笔迹。信的内容很短,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明,我等不到你回来了。这枚校徽,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现在还给你。书签我带走了,就当是你留给我的最后念想。如果有一天,有人能看到这封信,希望你能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苏婉绝笔。”
“绝笔?”小张失声叫道,“这是什么意思?苏婉她……”
陆时衍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拿起那枚氧化发黑的校徽,指尖微微颤抖。信上没有日期,也没有说明具体的情况,只有这短短的几句话,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苏软的眼眶红了,她紧紧攥着信纸,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为什么会写绝笔?难道她出了什么事?”
陈默和李姐也面露担忧,一时之间,仓库里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还有手电筒发出的微弱光线。
陆时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现在还不能确定情况,这封信没有日期,也没有说明原因。或许,这只是她当时情绪激动写下的,并不是真的绝笔。”
“可是,她为什么要把校徽还回来?还要说等不到陆明了?”苏软不解地问道,“而且,那枚书签她带走了,留言的人说通过书签能联系上他们其中一人,现在书签不在这儿,我们该去哪里找?”
陆时衍看着手中的信纸,眉头拧得更紧了。这封信的出现,不仅没有解开之前的谜团,反而带来了更多的疑问。苏婉到底遭遇了什么?她和陆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枚刻着“明婉”二字的书签,现在又在何方?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里带着一丝坚定:“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找到答案。明天就是校庆预展的日子,征集箱也会正式摆放出来。希望能有更多知情人提供线索,也希望……我们能尽快找到那枚书签,还有陆明和苏婉的下落。”
然而,他心里清楚,这一切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