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府总部,规划署署长办公室。
昨夜还平静如水的署长,此刻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金丝眼镜也滑到了鼻梁中间。他捏着电话,声音因为竭力压抑而微微发颤。
“李sir,他们……他们送来了。”
电话那头,李文彬的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黄志诚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送来了什么?”李文彬问。
“计划书!全套的!”署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濒临崩溃的尖锐,“不是ppt,不是概念图!是五辆大货车拉来的纸质文件!三百多公斤!环境评估报告,是牛津大学海洋工程系做的;结构安全分析,是麻省理工的团队出的;还有……还有资金证明,瑞信银行和一家叫‘天穹银行’的联合担保函,担保金额……是个我不敢念出来的数字。”
署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汲取勇气。
“他们还送来了一整个服务器机柜,说是里面有全部的模拟运算数据和动态建模。李sir,这不是计划书,这是一份……一份宣战布告。”
李文彬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黄志诚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李sir,我们……”
“我们输了。”李文彬平静地接话,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让正午刺眼的阳光照进来。
“我以为我在下棋,想用规则把他困死在棋盘上。结果他告诉我,他既是棋手,也是棋盘,更是制定规则的上帝。”
他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眼神里有一种黄志诚从未见过的疲惫。
“阿诚,通知商业罪案调查科,停止对‘维港基金’和相关地产公司的调查。”
“什么?”黄志诚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李sir,我们放弃了?”
“不是放弃。”李文-彬转过身,阳光在他背后投下长长的影子,“是换个战场。既然他想建一座城,那我们就进去,看看这座城的地基,到底是用什么东西造的。”
……
中环,港岛香格里拉酒店的顶层套房。
几个往日里跺跺脚就能让港岛地产抖三抖的大亨,此刻正围坐在一起,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地上的水晶烟灰缸里,插满了价值不菲的雪茄烟蒂。
“疯了!姓马的那个老东西,跟着杨天一起疯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地产商狠狠地把雪茄摁灭,“在维港填海?亏他们想得出来!这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当傻子耍!”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另一个大亨烦躁地摆摆手,“你没看今天早上股市的反应吗?所有和新界沾边的股票,全线跌停。我那十几家壳公司,一天就蒸发了八个亿。”
“问题是,政府那边是什么态度?这么离谱的计划,他们会批?”
“批不批已经不重要了!”最初说话的那个地产商一拍大腿,脸上满是懊悔和不甘,“‘天穹之城’这个概念一抛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新界移开了。我们囤了三十年的地,就算李文彬的b方案是真的,现在也变成了烫手山芋!谁还关心那几条乡下公路?”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都是玩弄资本和土地的高手,一辈子都在利用信息差和政策红利赚钱。但这一次,他们发现自己成了信息差的牺牲品。
当他们还在为A方案和b方案的真假而勾心斗角时,杨天已经创造出了一个c方案。
一个他们连参与资格都没有的方案。
“马家……现在是铁了心要上那条贼船了。”
“何止是马家,阿乐那个‘维港基金’,已经把半个香港的华资都绑上去了。我们……我们被孤立了。”
套房里,雪茄的烟雾缭绕,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属于旧时代的彷徨与落寞。
……
巴黎,法国对外安全总局(dGSE)总部。
一间没有任何窗户的地下会议室里,文森特·科克像一根标枪般站着。他面前,是一位肩上扛着将星的老人。
老人没有看他,只是在慢条斯理地用一把银质小刀削着苹果。
“文森特,你在非洲经营了十五年。十五年里,法兰西的利益因为你,在那片大陆上扩张了百分之七。”老人的声音很轻,却让科克感到了千钧重压,“而现在,你用不到十五天的时间,让我们失去了一个储量惊人的钻石矿,一支精锐的‘顾问’团队,以及……法兰西的颜面。”
他把一小块苹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那个叫戈登·拉姆齐的厨子,你知道他现在在巴黎有多火吗?印着他头像的杯子,在老佛爷百货已经卖断货了。人们都说,他代表着一种反抗资本的朋克精神。”
老人笑了笑,笑容里全是冰冷的嘲讽。
“我们的敌人,把羞辱我们的人,包装成了文化英雄。而你,我最得力的非洲主管,却只能出现在一份无人敢公开的战损报告里。”
科克身体绷紧,脸涨得通红。
“将军,我请求处分。”
“我不会处分你。”老人终于抬起头,目光像鹰一样锐利,“我要你,去把法兰西的尊严拿回来。”
“将军,我请求授权!”科克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授权我调动驻扎在吉布提的第二海军陆战队伞兵团!我将亲自带队,登陆塞拉利昂,让那些所谓的天穹安保,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国家暴力!”
老人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你的对手,不是一群拿着AK的土匪,文森特。”老人缓缓开口,“他们用无人机蜂群,在七分钟里全歼了‘海狼’。他们用商业和媒体,把一场军事失败,变成了一场全球狂欢。你确定,用坦克和士兵,就能赢回这场战争吗?”
科克咬着牙:“如果常规战争赢不了,那就升级成……非常规战争。”
老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削好的苹果,推到他面前。
“去吧。我只要结果。”
……
金三角,清晨。
薄雾尚未散尽,一架灰色的安-24运输机已经停在了简易跑道上。
鲍有翔换上了一身卡其色的作训服,剪短了头发,脸上的伤疤在晨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不再是那个盘踞一方的将军,更像一个准备上路的普通老兵。
不远处,魏学刚的德国技术团队正指挥着工人们更换新的管道,墙上挂着“纯度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的标语。坤沙的人也已经接管了他最后的那片罂粟田,正在清点交接。
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仿佛他这个旧主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将军。”独眼龙副官跟在他身后,眼眶泛红。
鲍有翔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他走到运输机前,舱门打开,一个穿着天穹集团黑色制服的年轻人走了下来,对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鲍先生,欢迎登机。我是西非分部派来接您的联络官,您可以叫我蝎子。”年轻人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这是您的雇佣合同和职位说明。安保主管,年薪五十万美金,另有项目分红。天穹银行已经为您开立了内部账户,并预批了一百万美金的无息贷款,用于家人安置。”
鲍有翔接过平板,看着上面清晰的条款,忽然笑了。
他戎马半生,杀人放火,到头来,第一份给他养老保障的,竟然是把他逼上绝路的敌人。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熟悉的丛林,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上了舷梯。
舱门缓缓关闭,隔绝了故土的湿热空气。
飞机引擎轰鸣,卷起漫天尘土。
独眼龙副官站在跑道上,看着那架远去的飞机,直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
他身边,一个坤沙的手下凑了过来,递上一根烟,讨好地笑道:“龙哥,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还请多多关照啊。”
独眼龙接过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在手里捏着。
他看着不远处魏学刚的现代化工厂,又看了看坤沙那些耀武扬威的手下,忽然觉得,这片他奋斗了半生的丛林,变得无比陌生。
他转身,默默走向那群正在排队领取新工牌的旧部。
或许,那架飞机带走的,不止是一个将军。
也是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