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一行人离开后,柚木小楼里的死寂才被坤沙粗重的喘息声打破。
他依旧跪在地上,额头贴着的地板,已经被冷汗浸出了一块深色的印记。他身后的亲卫们,有的在发抖,有的脸色煞白,那个昏过去的倒霉蛋已经被拖了出去。
许久,坤沙才颤巍巍地抬起头。他看着桌上那把黄金柯尔特手枪,又抬头,目光穿过窗户,望向诺坎营地那个被凭空抹去的方向。
恐惧的潮水缓缓退去,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更加炽热的野心,开始在他干瘦的身体里疯狂滋生。
丛林里没有神,只有食物链。他当了一辈子野兽,今天才发现,原来自己头顶上,还有一头俯瞰众生的真龙。
当不了龙,那就当龙爪下最锋利的那一枚。
“来人!”坤沙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几名亲卫连忙跑了进来。
“把察猜叫来。另外,接通鲍将军和魏老三的线,我要跟他们说话。”
坤沙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他拿起那把黄金手枪,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他知道,从今天起,这片丛林里,枪不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无线电的滋滋声很快响起。
“坤沙?你这条老狗还没死?”话筒里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是盘踞在东部山区的鲍将军,前掸邦军的残余势力,作风老派,手里有一支几千人的武装。
“我听说诺坎把你打得快钻进耗子洞了,怎么,想通了,要来投靠我?”
坤沙没有动怒,他对着话筒,语气平静地像在宣布一件既定事实:“诺坎死了。连同他的别墅和卫队,一起从地图上消失了。”
话筒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大笑:“哈哈哈哈!坤沙,你是不是抽多了,开始说胡话了?诺坎死了?难道是被雷劈死的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坤沙淡淡地说,“明天中午,到我的营地来开会。所有人都来。”
“开会?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召集我们?”
坤沙没有再跟他废话,直接切换了另一个频道。
“魏老三。”
“坤沙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笑意,却透着一股阴冷。这是魏老三,金三角新生代的毒枭,心狠手辣,最擅长用金钱和阴谋开道。
“听说你跟诺坎的仗打得不顺利,怎么,需要弟弟我支援一批军火吗?价格好商量,美金结算就行。”
坤沙的眼角跳了跳。
“诺坎已经死了。明天中午,来我这里开会,有新规矩要宣布。”
“新规矩?”魏老三的笑声更明显了,“坤沙哥,你是不是打仗打糊涂了?这片林子里,唯一的规矩就是谁的拳头大。你要宣布新规矩,问过我和鲍将军的拳头了吗?”
坤沙关掉了无线电。
他看着走进来的察猜,后者脸上依旧是那种混杂着恐惧和狂热的表情。
“老板,他们不信。”察猜低声说。
“他们很快就会信了。”坤沙的目光投向了杨天一行人下榻的那片独立营区,眼神里是绝对的虔诚。
神明要颁布旨意,总得先让凡人见识一下神迹。
……
香港,庙街。
周星星快疯了。
他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纪梵希定制厨师袍,却蹲在一个油腻的后巷里,用一把刷子费力地刷着一个装满了牛下水的铁桶。
旁边,那个赤着上身,浑身赘肉乱颤的摊主史蒂芬·周,正叼着烟,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大佬,你刷嘅唔系铁桶,系艺术品啊?用嘅力气比猫舔都轻!”史蒂芬·周一口浓烟喷在周星星脸上,“快啲啦!等阵啲差佬嚟抄牌,我哋今晚就冇得开工啦!”
周星星闻着那股混杂着烟味、汗臭和内脏腥臊的复杂气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想不通,杨先生为什么让他来受这种罪。他是个艺术家,是驾驭光影的导演,不是洗碗工。
“你根本不懂!”周星星憋着气,试图跟对方讲道理,“每一个动作,都要有禅意。洗这个桶,就像洗涤我们内心的尘埃,要用心去感受……”
“我感受你个头!”史蒂芬·周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我只感受到你再唔快啲,我今晚就要食谷种!用心?用心可以当饭食啊?”
就在这时,周星星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如蒙大赦,连忙掏出手机,上面是杨天发来的一条信息。
【真正的痛苦,才能催生真正的艺术。】
周星星看着这条信息,呆住了。
他再看看眼前这个粗鄙不堪的胖子,看看自己手里的刷子和那只散发着恶臭的铁桶,眼中忽然爆发出顿悟的光芒。
原来如此!
杨先生是在点化我!艺术的真谛,不在于高高在上的殿堂,而在于这最卑微的市井,最真实的痛苦!
他扔掉刷子,一把抢过史蒂芬·周手里那把切牛杂的剪刀,对着铁桶里的牛肺、牛肠,开始疯狂地乱剪,嘴里念念有词:“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食神……只要痛苦,人人都可以是艺术家……”
史蒂芬·周被他这副魔怔的样子吓了一跳,连连后退:“癫咗……呢个家伙彻底癫咗……”
……
金三角,鲍将军的指挥部。
这位前掸邦军将领,正和几个心腹围着沙盘,研究着坤沙和诺坎的地盘。
“坤沙这条老狗,肯定是撑不住了,想拉我们下水,一起对付诺坎。”一个独眼龙副官说。
鲍将军点点头,冷笑一声:“他想得美。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们正好去把他们的地盘都收了。还开会?他以为他是谁?”
众人哄堂大笑。
就在这时,房间里响起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所有人立刻警觉,拔枪四顾。
“什么声音?”
声音是从沙盘上传来的。他们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巴掌大小,造型科幻的黑色无人机,正悬停在沙盘上空一米处。
它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几十个卫兵,层层岗哨,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所有人冷汗都下来了,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了那架小东西。
无人机没有攻击,只是从机身下方,投射出一道蓝色的光束。光束在空中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全息人像——正是戴着金丝眼镜,一脸和煦微笑的杨天。
“鲍将军,下午好。”杨天的声音通过无人机自带的扩音器传出,清晰、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老板的会议,不希望有人迟到。”
话音刚落,无人机忽然加速,像一道黑色闪电,绕着鲍将军的脖子飞了一圈,然后从他后颈的衣领里,叼出了一根头发。
整个过程快到极致,鲍将军甚至只感觉到一丝凉风拂过。
无人机悬停在鲍将军面前,那根头发,被它用微型机械爪夹着,清晰地展示在众人眼前。
“我们拿到了你的dNA。”杨天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我们的武器系统,可以从十万人里,精准地找到你,并且只攻击你一个人。”
“欢迎参加明天的会议。”
说完,全息人像消失。那架黑色无人机,化作一道残影,从窗户的缝隙里飞了出去,瞬间消失在丛林中。
指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
鲍将军僵在原地,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什么都没摸到,但那股刺骨的寒意,却从脊椎一路窜到了天灵盖。
“将军……”独眼龙副官的声音都在发颤。
“备马!”鲍将军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声音干涩,“准备一份厚礼……明天,我们去给坤沙……不,去给新老板,请安。”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魏老三的秘密金库里。当那架黑色无人机,穿过三道合金门,从他最心爱的一堆金条上,叼走一根他掉落的头发时,这位金三角最心狠手辣的新贵,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
第二天,中午。
坤沙营地的空地上,停着两排车队。
鲍将军和魏老三,带着最少的随从,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们两人脸上,再也没有了昨天的嚣张和嘲讽,只剩下掩饰不住的苍白和敬畏。
他们走进那栋柚木小楼,坤沙正像个管家一样,恭敬地站在门口。
而原本属于坤沙的那张虎皮主座上,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正悠闲地端着一杯茶,轻轻吹着气。
他看到两人进来,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两位,请坐。”
“菜单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点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