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顶层。
杨天看着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4”,后面跟着一个巨大的问号,像个小丑在对他挤眉弄眼。
他非但没恼,反而笑了。
周星星,他麾下最不可控,也最富戏剧性的变量。他以为自己扔进池塘的是一块石头,想看看涟漪。结果周星星直接往里扔了一头活蹦乱跳的哥斯拉。
战争迷雾?
不,这是周星星为他量身定做的舞台烟雾,浓到足够让他在里面跳一支华尔兹,而敌人却找不到舞伴在哪。
他调出“天穹舆论中心”的后台。周星星那部粗制滥造的“预告片”,在短短一个小时内,播放量已经突破三百万,评论区成了全港市民的焦虑宣泄大会。
“杨先生!出大事了!”周星星的通讯请求火急火燎地弹了出来,背景音里是他自己兴奋的狂笑,“我的作品,它活了!它引起了社会的共鸣!tVb刚刚打电话来,想买我的播出版权,我拒绝了!艺术,岂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金管局和证监会也给你打电话了吧?”杨天问。
“打了!他们说我造谣,要告我!我跟他们说,这是艺术创作,是对现实的超现实主义批判!他们听不懂,一群没有艺术细胞的官僚!”周星星的声音里充满了被误解的悲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
“做得很好。”杨天说,“准备一下,你的下一部作品,叫《定海神针》。”
“主角是谁?是不是一个拿着金箍棒的操盘手?”
“主角是港府的外汇储备。”杨天关掉了通讯。
他这位导演,虽然疯,但总能精准地把摄像机对准他想要的方向。
中环,港府总部。
金融事务司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湿透了的抹布。
财经事务局局长,一位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资深政务官,将一份打印出来的网络舆情报告拍在桌上,纸张发出的脆响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一部网络短片,就让恒生指数的期货在盘后交易里下跌了三百点!银行门口排起了兑换美元的人龙!你们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已经联系了网络安全及科技罪案调查科,正在追查视频的发布者,一个叫周星星的导演。”
“周星星?”局长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我不管他叫周星星还是周月亮!我要的是解决方案!立刻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谣言,稳定市场信心!”
“可是……局长,”旁边一位官员小声说,“诺曼基金在泰国的事是真的,而且,我们确实监测到了几股不正常的国际热钱,正在流入港岛。”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局长看着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景,那片繁华在他眼中,头一次显得如此脆弱。
“那就告诉市民,港府有七百亿美金的外汇储备,我们有能力,也有决心,击退任何形式的投机!”他一字一句地说,“信心,有时候比黄金更重要。”
九龙,某证券行。
已经过了收盘时间,但大厅里依旧人声鼎沸,像一个失控的菜市场。
“卖!我那支蓝筹股全卖了!”一个大妈拍着柜台,声音嘶哑。
“换美金!我要把我户头里所有的港纸都换成美金!”一个西装白领挤在人群里,领带歪到了一边。
“周星星那个片子你们看了没?世界末日一样!鬼佬真的要来抢钱了!”
“政府不是说没事吗?”
“政府说没事的时候,就是最有事的时候!九七前他们也说马照跑舞照跳呢!”
恐慌像病毒,通过口耳相传,感染了每一个人。大厅里的报价屏幕上,绿色的数字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阵绝望的哀嚎。
文华东方酒店,顶楼套房。
一场奢华的派对正在进行。水晶杯,香槟塔,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和胜利的芬芳。
诺曼基金的香港区主管,一个叫彼得的英国人,正高举酒杯,享受着众人的吹捧。
“敬彼得!敬泰国!下一站,香港!”
“听说港府要出来辟谣了?”
“让他们辟。”彼得轻蔑地笑了笑,“绵羊的叫声,只会让狼群更兴奋。我喜欢他们这种虚张声势的强硬,就像一个漂亮的女人在说‘不要’。”
一阵哄笑声响起。
酒店的后巷,垃圾处理区。
黄志诚换上了一身油腻的清洁工制服,推着一辆散发着馊味的垃圾车,从一队正在抽烟的保安身边走过。
“妈的,楼上那帮鬼佬,开个派对,扔出来的垃圾比我们一层楼一个礼拜的都多。”一个保安抱怨道。
黄志-诚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像一个真正的,对生活麻木了的底层工人。他将垃圾车推到指定的电梯口,熟练地按下员工专用电梯的按钮。
电梯门打开,他走了进去。
监控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一个清洁工的身影,却记录不下他帽檐阴影里,那双重新变得锐利的眼睛。刀,即使被扔进了垃圾堆,也还是刀。它只是在等待一个重新开刃的机会。
纽约,量子基金总部。
斯坦利的面前,摆着两份情报。
一份,是港府即将召开新闻发布会,宣称有能力扞卫联系汇率的官方通稿。
另一份,是周星星那部被他的分析师评价为“毫无逻辑、哗众取宠、但煽动性极强”的网络视频,以及它引发的全民恐慌。
“他们内部的意见不统一。”一个分析师说,“官方想稳定市场,但民间的情绪已经被点燃了。这种矛盾,对我们有利。”
斯坦利看着屏幕上,那个在菜市场和交易大厅之间切换的荒诞镜头,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不,这不是矛盾。”他忽然说。
“什么?”
“这是一个测试。”斯坦利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交易室,“他们在测试市场的反应,同时也在测试我们的反应。官方的强硬表态是给‘我们’看的,而那个疯子导演的视频,是用来制造混乱的烟雾。”
他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手指点在了香港那个微小的红点上。
“他们想在混乱中找到我们的位置。”
“那我们……”
“那就让他们看。”斯坦利笑了,像一个发现了对手踪迹的猎人,“把我们针对港币的第一批空单,放大十倍。现在,立刻,打出去。”
他转身,对着整个交易室下令:“我要让他们的测试,变成一场真正的火灾!”
蜂巢,顶层。
杨天面前的全息屏幕上,无数条数据流正在疯狂交错。
【系统提示:黄志诚已进入目标区域。】
【系统提示:港府新闻发布会将于十五分钟后开始。】
【系统警告:侦测到来自纽约的超大规模卖空指令,目标:港币期货。强度:十倍于预案。】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两个猩红的问号,再次发生了变化。
左边的“4”,没有变。
而右边的那个问号,却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变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数字轮廓。
看起来,像一个“1”。
41%?
杨天端起茶杯,看着窗外那片被恐慌和霓虹笼罩的城市。
他知道,对手上钩了。
他拨通了阿乐的电话。
“阿乐,你注册的那一百家公司,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怎么用,杨先生?”
“用其中的五十家,跟着索罗斯,一起做空港币。”
电话那头的阿乐愣住了。
“另外五十家,”杨天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用我们手上所有的美元,准备买入。我要你把价格,死死地钉在7.75。”
一边放火,一边救火。
阿乐瞬间明白了。这是浑水摸鱼,更是借力打力。在那片由索罗斯掀起的惊涛骇浪里,隐藏着无数可以一口吞下的小鱼,而天穹集团,要做那条在风暴中心,悄悄进食的鲨鱼。
“明白。”阿乐的声音里,压抑着兴奋。
杨天挂掉电话,将目光投向那张巨大的资本流动图。
代表着量子基金的红色洪流,正气势汹汹地扑向港岛。而在它身后,五十条更细小的红色溪流,悄然汇入,推波助澜。
而在港岛这片小小的池塘里,另一股庞大的蓝色资金,已经筑起了堤坝,严阵以待。
一场好戏,正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