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的夜晚,从未如此喧闹。
电视屏幕上,每一个频道都在紧急插播同一条新闻。西九龙总区o记主管黄志诚警司,在城东码头与黑帮分子秘密接头时,遭一伙身份不明的悍匪武装绑架!
画面是记者用手持摄像机拍下的,剧烈晃动,充满了粗粝的真实感。闪光灯下,黄志诚被制服的错愕,黑衣人冷酷高效的动作,长毛被记者围堵时的惊慌失措,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本台最新消息,警队高层已召开紧急会议,发言人表示,将不惜一切代价,营救黄警司,并严惩罪犯!」
「《壹周刊》已于网站刊登独家深度报道,标题为《黑警?英雄?一个我们看不懂的黄志-诚》,文章暗示黄警司可能正在调查一桩足以动摇警队高层的惊天黑幕,此次绑架或为杀人灭口!」
「社会评论员方先生指出,此次事件暴露了警队内部监管的巨大漏洞,以及面对新型有组织犯罪时的无力。市民安全感指数,已降至十年最低点!」
西九龙总区,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湿透了的海绵。警务处副处长拍着桌子,对着一众高级警官咆哮:“耻辱!这是整个警队的耻辱!一个高级警司,在自己的辖区里,被当着全港媒体的面绑架了!我们现在不是警察,我们是全港岛的笑话!”
没人敢说话。他们连绑匪是谁,黄志诚在哪,都一无所知。那群黑衣人像从地狱里钻出来的,行动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刘建明的公寓里,烟雾缭绕。
他没有开灯,只开着电视,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桌上的烟灰缸已经满了。
手机屏幕亮起,那串没有署名的号码发来一条新的信息。
【干得不错。下一道菜,想吃什么?】
刘建明看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他没有感觉到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不是救了黄志诚,他只是把一道准备在暗巷里烹制的“麻辣警司”,硬生生拖到了全市最大的饭店,变成了一席所有人都必须观看的“麻辣火锅”。
他成了棋盘上,一个能跟庄家对话的棋子。但棋子,终究是棋子。
他拿起手机,慢慢地打出三个字,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吃厨师。】
他关掉手机,扔在沙发上。他走到那块熟悉的白板前,拿起笔,在“黄志诚”的名字旁边,打上了一个重重的问号。然后,他在白板的最顶端,画了一个圈,在里面写下了两个字母。
Y.t.
他盯着那个圈,像是在盯着一个黑洞的入口。他知道,从今晚开始,游戏规则,变了。
蜂巢,顶层放映室。
周星星正指着全息屏幕上那段混乱的记者围堵画面,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灾难!这是一场艺术的灾难!我精心布置的三十六个机位,我设计的堪比《教父》的宿命感光影,我捕捉到的黄警司那媲美梁朝伟的眼神!全被这群该死的,连基本走位都不懂的群众演员给毁了!”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鹦鹉:“他们不专业!他们抢镜头!他们甚至还用闪光灯!这是对电影艺术最无情的!我的《麻辣警司》,我的奥斯卡,全完了!”
杨天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波本威士忌,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等周星星发泄完了,才慢悠悠地开口:“周导,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周星星愣住了,抽噎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拍的不是一部电影。”杨天晃了晃杯里的冰块,“你导演的,是港岛有史以来第一部,沉浸式、互动式、多平台同步直播的现实主义行为艺术作品。”
周星星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你想想。”杨天继续说,“你的镜头,是主视角。记者的镜头,是客观视角。警方的监控,是上帝视角。无数市民家里的电视,是观众视角。你不是在拍电影,周导,你是在用整个城市,来完成你的作品。你不是导演,你是上帝。”
“上帝……”周星星喃喃自语,眼神从绝望,变成了狂热。他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激动得跳了起来。
“我懂了!我彻底懂了!杨先生,你真是我的知音!我的缪斯!这不是一部被毁掉的电影,这是一部升华了的后现代解构主义神作!片名我都想好了,就叫《现场直播》,或者《全民公敌》!我要把所有素材都剪进去,我要让观众自己去判断,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这个深度!这个哲学思辨!杨先生,我们又要创造历史了!”
杨天笑了笑,喝了一口酒。他喜欢和聪明又疯狂的人打交道,省心。
一个不知名的地下安全设施。
这里比蜂巢的医疗区更冷,空气里只有混凝土和消毒水的味道。
黄志诚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手上的电击伤口已经处理过,身上没有束缚,但他知道,门口那两个沉默得像雕像的黑衣人,比任何手铐都管用。
他很冷静。作为一名资深警察,他明白在绝境中,愤怒和恐惧是最低效的情绪。他在观察,在分析。这里的通风系统是独立的,没有窗户,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这是一个专业的囚笼。
门开了。
天养生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作战服,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运动装。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是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腩面和一瓶冰镇的维他奶。
他将托盘放在黄志-诚面前的桌子上。
“杨先生说,黄sir忙了一晚,应该饿了。”天养生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有多余的温度。
黄志诚看着那碗面,没有动。“你们老板是谁?杨天?”
天养生没有回答,只是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黄sir,你查了很久,应该知道,旧的秩序正在崩溃。你所效忠的那个系统,保护不了你,甚至还会牺牲你。昨晚,如果不是我们的人把你‘请’回来,你现在可能已经是一具被记者发现的,死因不明的尸体了。”
黄志诚冷笑一声:“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们?”
“这不是谢不谢的问题。”天养生说,“这是一个选择题。是抱着一艘正在沉没的破船一起淹死,还是换一艘更大,更快,也更坚固的船,继续航行。”
他站起身。“杨先生很欣赏有能力的人。他说,像黄sir你这样的猎犬,不应该被一群连兔子都追不上的官僚拴着。你应该有更广阔的猎场。”
天养生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面快坨了。吃完,可以好好想一想。这个房间有独立的卫浴,二十四小时热水。什么时候想通了,敲敲门就行。”
门被关上,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黄志诚看着眼前那碗牛腩面,热气袅袅,香气扑鼻。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塞进嘴里。
味道,还不错。
但他吃得很慢,很用力,像是在咀嚼自己的半生信仰。他知道,这不是一顿饭,这是另一份菜单。一份为他量身定做的,没有回头路的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