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地,果栏。
凌晨四点,本该是这里最喧闹的时候,此刻却死寂得像个屠宰场。
血腥味盖过了所有水果腐烂发酵的气味。
七八个男人,说普通话,口音很重,带着北方某地的悍匪气。他们不像求财,更像在发泄。一个档口老板被他们用铁钩穿过下巴,吊在铁皮屋顶上,还在微微抽搐。钱箱里的现金撒了一地,混着脑浆和西瓜汁,黏糊糊的。
他们笑,骂,用手里的黑星五四,对着那些瘫在地上求饶的搬运工,挨个点名。
“操你妈的港农,不是很有钱吗?”为首的光头,一脚踩碎一个椰子,汁水四溅,“钱呢?”
没人敢回答。
光头不耐烦了,枪口对准一个最年轻的搬运工。
“砰!”
枪声在半封闭的果栏里,回音震耳。
这不是抢劫。
这是示威。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向这座城市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文明”,吐了一口浓痰。
和联胜总堂。
阿乐用一块白色的丝巾,擦拭着他那副金丝眼镜的镜片,动作一丝不苟。
飞机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声音里压着火。
“乐哥,是大陆来的大圈仔。下手没轻重,不问字号,不讲道理。我们有三个兄弟,在果栏收账,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阿乐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死了?”
“死了。一个脑袋被开了瓢,两个被乱枪打死。比大d那时候还惨。”
阿-乐把眼镜重新戴上,镜片后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依旧平静的城市。
“大圈仔的头,叫什么,住哪里?”
“不知道。”飞机摇摇头,“这帮人是疯狗,没有固定的窝。今天在油麻地,明天可能就去了铜锣湾。我们的人,跟不住。”
阿乐沉默了。
他第一次发现,杨天给他的那把“手术刀”,虽然锋利,却只能用来切除明确的肿瘤。面对这种扩散全身的癌细胞,它无能为力。
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抹掉一个号码帮龙头,却没办法处理一群无名无姓的疯狗。
“乐哥,”飞机忍不住开口,“让我带人去。把油麻地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群杂碎揪出来!”
“然后呢?”阿乐转过身,看着他,“跟一群烂命在街上火拼?让黄志诚有借口抓我们的人?让那些刚刚低头的老家伙,看我们的笑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飞机瞬间冷静下来。
他明白了,时代变了。
当惯了斯文人,就很难再像野狗一样,趴在地上咬人了。
金三角,山顶训练场。
一群维也纳来的音乐家,正穿着凯夫拉防弹衣,在泥地里匍匐前进。
“move! move! move!”天养生手下的一个佣兵教官,用英语咆哮着,“你们是来演奏的,还是来绣花的?拿出你们吃奶的力气!”
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一个优雅的法国男人,被泥水呛得连连咳嗽,手里的工兵铲挥舞得有气无力。
“上帝啊……我只是个拉小提琴的……”
周星星戴着贝雷帽,扛着摄像机,在一旁激动地拍摄:“对!就是这个感觉!痛苦!迷茫!艺术家的尊严在现代暴力面前被碾碎!这种冲突感,太棒了!坤哥,你的想法简直是天才!”
靓坤踩在一个沙包上,嘴里叼着雪茄,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叫‘沉浸式艺术体验’!”他大手一挥,“不亲身体验战争的残酷,怎么能奏响和平的乐章?告诉他们,谁能在武装越野跑进前三名,晚上我亲自用工兵铲,给他加一份mRE牛肉套餐!”
角落的临时禅房里,吉米大师的业务,已经拓展到了心理治疗和投资理财领域。
他面前的桌上,除了木鱼和佛像,还多了一台彭博终端机。
汉斯大使穿着僧袍,盘腿坐在他对面,神情肃穆。
“大师,根据您的指点,我上周用您给我的那笔基金,全仓买入了天穹安保的关联股票,现在已经翻了一倍。我……我感觉我的灵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净化。”
吉米敲了一下木鱼,声音清脆。
“财富是相,股票也是相。涨跌皆是虚妄,唯有内心的平静,才是永恒。”他顿了顿,从僧袍里又掏出一部新的卫星电话,“不过,为了巩固你的道心,我建议你把盈利部分,投入我们委员会最新发起的‘金三角和平艺术发展信托基金’。年化收益百分之三十,保本保息。阿弥陀佛。”
油麻地果栏,封锁线外。
刘建明站在警戒线外,看着鉴证科的同事在里面忙碌。空气里的血腥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脏”的现场了。
到处都是弹壳,血迹,和残缺的肢体。暴力,以一种最丑陋,最直白的方式,被陈列出来。
他的手机响了,是李树堂。
“现场情况怎么样?”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冷。
“很乱。初步判断是大圈帮做的,手法很野蛮,不像是本地社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阿明,你觉得,是这样的场面更让人安心,还是笔架山那栋干净的别墅?”
刘建明握着电话,手心冒汗。
他回答不出来。
一个是看得见的癌症,丑陋,血腥,但你知道它在哪里。
另一个,是看不见的瘟疫,干净,高效,你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查。”李树堂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把这群人给我挖出来。港岛,不需要第二种不守规矩的人。”
挂断电话,刘建明看着那片狼藉的现场,第一次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怀疑。
他们到底是在维护秩序,还是在为一种更可怕的秩序,清扫垃圾?
天穹安保,顶层办公室。
杨天面前的光屏上,正播放着果栏的实时监控画面,血腥的场景被数据和热感应信号冷静地覆盖。
光屏的一角,一个红色的数据包正在闪烁,那是“工程师”发来的加密信息。
【旧时代的遗产,需要一个新的回收员。】
下面附着一份档案。
代号:“判官”。
前红色帝国“信号旗”特种部队教官,苏联解体后,成为国际佣兵。擅长城市游击战,爆破,以及制造混乱。三个月前,他带着一支由退役军人组成的悍匪团队,进入东南亚。
他们的名字,叫“大圈”。
杨天看着档案上“判官”的照片,一个眼神凶悍的光头男人,正是果栏监控里,踩碎椰子的那个人。
他笑了。
原来,这不是随机的疯狗。
这是一份“加急订单”。
他抬起左手,手腕上那只银色的“万用工具”,发出一道幽蓝色的光芒,在他眼前投射出一片操作界面。
他没有联系阿乐,也没有通知李树堂。
他调出港岛的地下管网图,将“大圈帮”目前已知的几个落脚点,一一标记出来。
然后,他启动了“万用工具”的物质重组模块。
一个全新的,只属于他的游戏,开始了。
他轻轻敲击着虚拟键盘,给自己远在东京的“工程师”,回复了一封邮件。
【清洁工已接单。】
【本次服务,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