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兴总公司,顶楼,董事长会议室。
这间房,一年也用不了几次。
只有在决定社团未来走向,或是处理最棘手的内部纷争时,蒋天生才会在这里,召见最核心的几个人。
陈耀推门而入时,蒋天生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幅巨大的泼墨山水画前。
他没穿那身象征龙头地位的唐装,只是一套素色的,居家穿的棉麻衫裤,手里还拿着一把修剪盆景的剪刀,正在一丝不苟地,修剪着一盆罗汉松的枝叶。
房间里,没有太子,没有保镖,只有他一个人。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高级线香的味道,混杂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这里不像社团的会议室,更像一间,退隐大亨的私人禅房。
“坐。”
蒋天生没有回头,声音从画前传来,平静无波。
陈耀走到那张能坐下二十人的,巨大的红木会议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他将那个装着“遗书”的塑料文件袋,轻轻地,放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
然后,他便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坐着。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房间里,只剩下剪刀修剪枝叶时,发出的,细微的“咔嚓”声。
一声,一声,像秒表在倒数。
……
铁皮罐头里。
“来了来了!最终boSS场景!”马军的屁股像装了弹簧,在座位上不安分地扭动着,“你看这美术,这构图,这氛围!大佬就是大佬,连办公室都搞得跟寺庙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段位高。”
屏幕被分成了两个格子。
左边,是会议室里,如同静态画一般的,对峙。
右边,是靓坤。他正坐在一家高级餐厅的包厢里,面前摆满了名贵的菜肴,但他一筷子没动,只是在不停地,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癫狂与悲愤的,诡异笑容。
“一个在演戏,一个在看戏,一个在准备导戏。”马军指着屏幕,像在做现场解说,“这他妈的,才叫江湖啊。”
陈浩南靠在墙上,目光,却死死地,锁定在那个背影上。
那个,正在修剪盆景的,洪兴龙头。
“他不怕。”陈浩anan说。
“不怕?”马军嗤笑一声,“心率都飙到一百二了,还不怕?他那是装的。”
“不是装的。”陈浩南摇了摇头,“一个真正害怕的人,会立刻质问,会急着看那份东西。他现在这样,是在告诉陈耀……”
他顿了顿,吐出四个字。
“你,不够格。”
……
会议室里。
蒋天生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剪刀。
他转过身,走到会议桌的主位,坐下。
他没有看陈耀,也没有看那份文件袋。他只是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自己,也给陈耀,倒了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大红袍,汤色橙红,香气馥郁。
“靓坤,疯了。”
蒋天生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说出的第一句话,和“遗书”没有半点关系。
陈耀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
“是。”
“他今天,把整个洪兴的脸,都丢尽了。”蒋天生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别人的家事。
“是。”
“条子那边,黄志诚已经把他当成了头号目标。”
“是。”
蒋天生终于抬起眼,看向陈耀。
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阿耀,你跟了我二十年了。你告诉我,社团出了这么大的事,堂主像疯狗一样乱咬,条子像饿狼一样盯着。你这个白纸扇,为什么,还有闲心,去理会一个死人的,胡言乱语?”
话锋,转得又快又急。
像一把藏在茶香里的,刀。
陈耀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因为,这条疯狗,咬得太准了。”
他将手里的茶杯,轻轻放下。
“他咬阿南,咬马军,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为了给大佬b报仇,是为了抢地盘。”
“但这份东西告诉我,他可能,只是在执行,一道他自己都不知道来源的,命令。”
他伸出手指,将那个塑料文件袋,往前,推了推。
不远,不近。
正好,停在会议桌的,中线上。
“而这道命令的源头,不仅想让洪兴乱,还想让蒋先生您,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蒋天生笑了。
他靠在椅背上,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我蒋天生在港岛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一份死人写的东西,就能让我身败名裂?”
他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陈耀身边。
他没有去看那份文件。
他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陈耀的肩膀。
“阿耀,你是我最看重的白纸扇。你的责任,是维护洪兴的规矩,是辅佐我,把社团带上正路。”
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捏在陈耀的肩上。
“而不是,拿着一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鬼画符,来怀疑自己的,龙头。”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属于上位者的,庞大的压力,几乎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陈耀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蒋天生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只是看着桌面,缓缓开口。
“蒋先生,当年b哥的弟弟,竹联帮的张博昌,来港岛拜会您。您和他,在书房里,密谈了三个小时。”
“这件事,除了您和他,就只有我和太子,知道。”
蒋天生拍着他肩膀的手,在空中,停顿了,零点一秒。
陈耀继续说,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而这份遗书里,详细地,记录了那三个小时里,您和张博昌,谈话的内容。”
“包括,您答应他,洪兴可以,帮竹联帮的货,在港岛,找一个,‘中转’的码头。”
“也包括,您当时,送了他一支,刻着您私人印章的,派克金笔。”
会议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蒋天生那只手,缓缓地,从陈耀的肩膀上,拿开了。
他脸上的笑容,也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他慢慢地,走回自己的主位,坐下。
他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夹起桌上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塑料文件袋。
他没有立刻打开。
他只是那么夹着,掂了掂。
仿佛在掂量,这薄薄一叠纸里,到底藏着,多少个,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秘密。
良久。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陈耀。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真正的,冰冷的,杀意。
“阿耀。”
“这份东西,还有谁,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