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最终解释权,归屠夫所有。】的字,像一句写在合同末尾的,魔鬼的签名。
它静静地待在那里,让整个屏幕上那副结构精密、逻辑完美的“人性资产清算模型”,瞬间变成了一纸签好了的,卖身契。
马军盯着那行字,感觉自己不是加了一句注释,而是亲手,把最后一颗钉子,钉进了自己和陈浩南的棺材里。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好了。”马军退后两步,拍了拍手,像一个刚刚完成了装修的工头,在审视自己的杰作,“交房。拎包入住。水电网全通,附赠全套人性化智能家居,二十四小时贴身管家,死后还有专人收尸。”
他走到中岛台,想给自己倒杯水,却发现杯子已经在地上摔碎了。他干脆直接拿起那瓶没开封的冰水,拧开,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现在怎么办?”马-军抹了抹嘴,“等甲方验收?还是我们自己先剪个彩?”
陈浩南没有理会他的冷笑话。他只是站在屏幕前,看着那个由他们亲手搭建起来的,华丽的,地狱蓝图。
他伸出手,光标移动,点中了【核心信仰】那一栏下面的【义气】。
然后,他按下了删除键。
屏幕上,【义气】那两个字,纹丝不动。
光标在旁边徒劳地闪烁。
“没用的。”马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一种“我早就知道”的疲惫,“这份合同,一旦生成,不可撤销,不可修改。你没看末尾那行小字吗?最终解释权,归屠夫所有。你见过猪跟屠夫讨价还价的吗?”
陈浩南的手指,停在键盘上。
几秒钟后,他没有再尝试删除,而是做了一件更出格的事。
他在模型的空白处,新建了一个文本框,然后打下了四个字。
【杨天,杨天】
马军的眉毛,挑了一下。
陈浩anan的手指飞快地敲击,在那四个字后面,加上了注释。
【资产类别:未知】
【触发成本:未知】
【清算方式:未知】
【备注:一个喜欢看猴子演戏的,混蛋。】
写完,他点了保存。
马军几乎以为屏幕会再次变成血红色,或者那个机器人尸体会当场诈尸,给他俩一人一发电击。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个带着侮辱性备注的,名为【杨天,杨天】的词条,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被添加进了那个完美的“人性资产清算模型”里。像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像上,被人用马克笔,画上了一对山羊角。
它破坏了整个模型的严肃性和专业性。
它是一个bUG。
一个故意的,充满了挑衅意味的,bUG。
“我操,”马军走到屏幕前,绕着那个词条,像在看一个外星生物,“你这是在干什么?在遗书的末尾,写上‘祝你全家幸福’?”
“我是在告诉他,”陈浩南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他的游戏,我也能玩。”
“玩?”马军笑了,笑声有点干,“人家是Gm,开着上帝模式。你是个刚出新手村的玩家,等级一,装备白板,唯一的技能是‘被动挨打’。你怎么跟他玩?”
“游戏不好玩的时候,”陈浩anan吸了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脸,“就想办法,把游戏搞死。”
话音刚落。
“叮。”
一声轻微的,悦耳的,系统提示音。
屏幕上,那个他们刚刚创建的,名为【杨天,杨天】的词条,发生了变化。
【资产类别:未知】后面,出现了一行由系统自动填充的,灰色的小字。
【系统建议分类:不可名状之物(the Unnamable)】
【触发成本:未知】后面,也出现了一行小字。
【系统建议分类:代价(the price)】
【清算方式:未知】后面,同样出现了一行。
【系统建议分类:熵增(Entropy)】
至于陈浩南写的那句【一个喜欢看猴子演戏的,混蛋】,则被系统自动,又体贴地,移动到了一个新建的【个人标签】栏目里。
然后,整个词条的边框,从普通的白色,变成了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黑色。
马军看着那些被系统“优化”和“翻译”过的词汇,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个数据库词条,是在看一本克苏鲁神话的怪物图鉴。
“好吧。”马军咽了口唾沫,拍了拍陈浩南的肩膀,“首席科学家,恭喜你。你成功地,为这个宇宙,定义了一种全新的,不可观测的,邪神。而且,还顺便给他贴了个‘混蛋’的标签。”
他指着屏幕,“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不是在玩游戏。你是在写一本新的《山海经》。”
陈浩南看着那个黑色的词条,眼神里没有任何喜悦。
他知道,这不是系统的“智能”。
这是杨天,在通过系统,跟他进行一场无声的,充满了恶劣趣味的,对话。
你骂我是混蛋?
没关系。
我帮你把这个标签,裱起来,挂在墙上。
然后告诉你,我这个“混蛋”,是你这种生物,永远无法理解,也无法战胜的,自然规律。
就在这时。
屏幕,再次刷新。
那个巨大的,挂满了他们灵魂碎片的“人性资产清算模型”,还在。
但,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在【情感资产】那一栏,【山鸡】、【大天二】、【大佬b的牛腩面】这几个词条的后面,多出了一个小小的,闪烁着的,图标。
一个回形针的图标。
就像一封电子邮件里,代表着“附件”的,那个图标。
马军的呼吸,停滞了。
他当了十几年警察,处理过无数的电子证据。他太熟悉这个图标的含义了。
这意味着,这些名字的背后,链接着,文件。
陈浩南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山鸡】后面的那个,一闪一闪的,回形针。
他缓缓伸出手,光标,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的手,慢慢地,移了过去。
“别点。”马军的声音,有些沙哑。
陈浩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点了,”马军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就回不了头了。”
之前的一切,无论是写剧本,还是做价目表,都还停留在“理论”和“推演”的阶段。他们是在一个沙盘上,用没有生命的棋子,模拟战争。
但这个附件,不一样。
这个附件,是屠夫,在完成了所有的理论课之后,发下来的,第一份,实践作业。
作业的内容,很可能就是山鸡本人,被数字化之后的一切。他的照片,他的录像,他的消费记录,他昨天晚上在澳门赌场,输了多少钱,身边陪着的是哪个小姐。
甚至,可能还有一个可以实时连接的,摄像头的权限。
“首席科学家,”马-军看着陈浩南的侧脸,语气里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平静,“我们的屠夫先生,好像对我们的课程进度,非常满意。”
“他跳过了‘理论联系实际’的环节。”
“直接,进入了‘解剖实习’的阶段。”
陈浩南的手,依旧悬在那里。
那个小小的,回形针图标,还在一闪一闪。
像一只眼睛。
一只属于山鸡的,充满了茫然和未知的,眼睛。
它在无声地,询问着它的“资产所有者”。
你,准备好,打开我了吗?
过了很久。
陈浩南的手,缓缓落下。
光标,精准地,停在了那个回形针上。
他没有点下去。
他只是把光标停在那里,然后,转头,看向马军。
“马警官。”
“嗯?”
“你说,”陈浩南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一份完美的解剖报告,第一步,应该写什么?”
马军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他忽然笑了。
笑得,像一个终于找到了毕生事业的,疯子。
“当然是,”马军走到他身边,伸出自己的手,覆盖在陈浩南的手上,两个人的手,一起握着那只冰冷的鼠标,“先他妈的,给尸体,消个毒啊。”
话音落下。
“滴答。”
一声轻响。
鼠标,被按了下去。
屏幕上,弹出一个下载进度条。
文件名,清晰得,像一道刻在墓碑上的,墓志铭。
【附件:山鸡.do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