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协同创新实验室没有熄灯。那幅被命名为《升华》的画,在轨道射灯的照射下,像一个巨大的,凝固的伤口。陈浩南和马军没有回各自的房间。这是系统默认的,属于他们的“加班时间”。
那份文案纲要的ppt,被投射在墙上,取代了之前的数据监测。
“核心价值观:守护、创造、和谐……”马军的声音,像在念一份尸检报告。他靠在墙边,离那幅画很远,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灼伤。
陈浩anan坐在长桌前,手里拿着一根没用过的画笔,在空气里,比划着ppt上的字。
“你看这一句,”陈浩anan指着屏幕,“‘通过高饱和度的色彩对撞,完成了从混沌原力到有序能量的结构性升华。’”
马军没说话。
“我们把它拆开。”陈浩anan说,“一会儿他们问,你就负责‘混沌原力’和‘有序能量’。我负责‘结构性升华’。”
马军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什么叫‘混沌原力’?”
“就是你打沙袋。”陈浩anan回答得很快,“你就说,你每一拳,都在模拟宇宙大爆炸的初始状态,寻找一种最原始的,不受任何规则束缚的,纯粹动能。”
马军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似乎想笑,但没笑出来。
“那‘有序能量’呢?”
“就是你打那个太阳。”陈浩anan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你就说,你在为那股‘混沌原力’,寻找一个精准的,可量化的‘价值锚点’。那个太阳,就是锚点。你打它,就是在进行‘能量的聚焦与赋能’。”
马军沉默了很久。他走到那个人形靶前,看着那个已经被打穿的,黄色的圆。
“赋能。”他把这个词,在嘴里嚼了嚼,像在嚼一块玻璃。
“对,赋能。”陈浩anan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然后,轮到我。我就说,马先生的拳,是‘破’。我的画,是‘立’。他的每一次‘赋能’,都通过我的笔,转化为画布上的‘视觉奇点’。当这些‘奇点’连接成片,就完成了从‘破坏’到‘守护’的,终极‘价值闭环’。”
他把阿Ann下午说过的话,几乎原封不动地,又说了一遍。只是语气,比阿Ann更平静,也更荒谬。
马军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古惑仔。”
“不像。”马军说,“你像那些在庙街卖假药的。”
陈浩南笑了。他拿起桌上一瓶水,递给马军。“喝点水,润润喉。明天,我们就是全公司最会‘赋能’的两个人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服装部的人准时出现。他们推着一个挂满了西装的衣架,衣架上每一套西装,都用防尘袋仔细地套好。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他看到陈浩anan和马军,脸上立刻露出一种看到完美模特的,职业性的热情。
“两位先生,早上好。我是服装部的首席形象顾问,你们可以叫我tony。”他说话带着一种轻微的,刻意练习过的英伦腔,“杨先生亲自吩咐,要为两位打造最能体现‘精英气质’与‘艺术内涵’的形象。”
他打了个响指,身后的助手立刻取下两套西装。
一套是深灰色的,意式剪裁,面料在灯光下,泛着一种低调的光泽。另一套是近乎于黑色的藏青色,英式剪裁,肩线挺拔,看起来沉稳,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先生,您的气质,更偏向于创造者和思考者,灵动,不拘一格。这套灰色西装的线条感,能很好地衬托出您的艺术气息。”
tony的目光又转向马军,眼神里的赞赏更浓了。
“马先生,您的身形,是天生的衣架。充满了力量感和秩序感。这套藏青色西装,能将您的‘守护者’形象,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稳重,可靠,充满安全感。”
陈浩anan和马军被带到更衣室。
当陈浩anan换好西装,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金丝眼镜,剪裁合体的西装,手腕上那块系统配发的,功能不明的腕表。他看起来,就像中环那些行色匆匆的金融精英。像他穿越前,最讨厌的那类人。
他扯了扯领带,感觉有点喘不过气。
马军从隔壁的更衣室里走出来。
陈浩anan的呼吸,停了一下。
那个在街头和他追逐火拼的悍警,那个在实验室里像野兽一样打着沙袋的男人,此刻,被一套完美的西装包裹着。宽肩,窄腰,长腿。那身衣服,压住了他一部分的煞气,却让他整个人,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名贵的刀。危险,但优雅。
马军显然很不适应。他不停地动着肩膀,拉扯着衬衫的领口,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像一副华丽的,贴身的刑具。
“怎么样?”tony走过来,围着两人转了一圈,脸上是那种看到完美作品的满意,“perfect。两位站在一起,就是‘守护’与‘创造’的,最佳视觉呈现。”
他拍了拍手。“阐述会十点开始,请两位准备一下。”
tony和他的团队离开后,实验室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假精英,一个穿着藏青色西装的假保镖。
他们站在那幅被命名为《升华》的,鬼画符一样的作品前,相对无言。这场景,荒诞得像一出无人观看的舞台剧。
“领带,有点紧。”马军的声音很闷。
陈浩anan走过去,帮他把领带结,稍微松了松。“习惯就好了。”
“我不习惯。”
“那就演到习惯为止。”陈浩anan退后一步,看着他,“记住,你现在不是警察,我不是古惑仔。我们是‘天穹集团特聘高级安保专员’和‘特聘艺术顾问’。”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是,优质资产。”
马军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像是自嘲的哼声。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磨砂玻璃门外,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交谈声。
来了。
陈浩anan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他转头,看向马军。
马军也正看着他。
在那个瞬间,陈浩anan从马军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样东西。那不是仇恨,不是鄙夷,而是一种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冰冷的,准备登台演出的,清醒。
“准备好了吗?”陈浩anan问。
马军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手,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带着一丝挑衅的动作,将自己那条被陈浩anan松开的领带,重新拉紧。
“咔哒”一声。领带结,死死地卡在了他的喉结上。
那个动作,像是在给自己,扣上最后一颗枷锁。
也像是在说。
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