荃湾,和联胜堂口。
那块写着《荃湾教父》四个大字的小白板,还立在堂口中央,像一座无人祭扫的墓碑。
大d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他没戴那副让他头晕的老花镜,也没碰那本已经翻烂了的《成功学》。
他只是抽着雪茄,一口接一口,浓重的烟雾,几乎将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完全吞噬。
鱼头标和一众头目站在下面,大气都不敢喘。
堂口里的气氛,比关公像的脸色还要凝重。
他们刚刚见证了一部史诗级大制作,从立项到流产,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
“d哥,”鱼头标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韩宾那个反骨仔,摆明了是跟靓坤穿一条裤子。要不,我带兄弟们过去,把他的场子……”
“场子?”大d缓缓吐出一口烟,打断了他,“扫了他的场子,电影院就能回来了?”
鱼头标哑口无言。
“他妈的。”大d把雪茄狠狠地摁进烟灰缸,火星四溅,“我算是看明白了。”
众人立刻竖起了耳朵。
“靓坤这个扑街,他不是在跟我们打。他是在……改变地形。”大d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被迫升级后的,扭曲的清醒,“我们还在想着怎么冲锋,他已经把战场给炸了。我们还在想着怎么拍电影,他已经把电影院都变成了股票。这叫什么?这叫……降维打击。”
“降维打击”这个词,是他从一本封面是宇宙飞船的杂志上看到的。
他当时看不懂,现在,他觉得自己懂了。
“d哥,那……那我们怎么办?”长毛的声音带着哭腔,他那本写满了“导演指示”的作业本,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大d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在堂口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焦躁的野兽。
他知道,不能再用老办法了。
跟靓坤比棍子,现在看来,是最低级的玩法。
跟靓坤比脑子……他刚刚才证明了,自己连人家的车尾灯都看不到。
那还能比什么?
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鱼头标刚买回来孝敬他的一部,崭新的诺基亚手机上。
手机屏幕小小的,亮着幽绿色的光。
一道灵光,像被雷劈中一样,在大d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种狂热的,夹杂着无知的,求生欲之火。
“电影院,是旧时代的玩意儿了。”大d一字一顿,用一种宣告新纪元来临的口吻说,“现在,是网络的时代!”
“网络?”鱼头标和长毛面面相觑。
“没错!”大d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关公像都晃了三晃,“他靓坤能买电影院,控制舆论。老子就他妈的搞一个网站!把全港岛的古惑仔,都拉到我的网站上来聊天,交友,吹牛逼!到时候,谁是英雄,谁是狗熊,还不是我大d一句话的事?”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港岛扎克伯格”的辉煌未来。
“电影,一次只能几十个人看。网站,一次能让几万个人,几十万个人看!这他妈的,才叫‘流量’!才叫‘平台’!”
“鱼头标!”
“在!d哥!”
“去,给我买一台电脑!要最好的!再找几个懂英文的大学生回来!老子要成立一个……网络科技部!”
鱼头标看着自家大佬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和他眼神里那股对未知领域毫不畏惧的莽撞,忽然觉得,和联胜的未来,可能比那部流产的电影,还要魔幻。
西九龙总区,反黑组办公室。
梁小柔的面前,摆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和一份刚刚从商业罪案调查科传过来的资料。
资料很薄,只有两页纸。
天穹集团有限公司。
注册地,英属维尔京群岛。
港岛联络处,中环一家顶级律师事务所。
公司董事,是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叫“杨天”的名字。
照片欠奉,身份信息只有寥寥几行,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柔姐,查过了。”技术科的阿强打来电话,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感,“这个杨天,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除了这个公司注册信息,入境记录、消费记录、驾驶记录……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像个鬼。”
梁小柔捏着那份资料,指尖冰凉。
鬼。
这个形容,很贴切。
一个没有过去,没有痕迹,却能搅动整个港岛风云的鬼。
她不相信一个人能活得这么干净。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用一种她无法想象的能量,将他所有的过去,都抹掉了。
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那些东西。
“查靓坤。”梁小柔换了一个方向,“查他最近所有的银行流水,通话记录,还有他身边,新出现了哪些人。”
她把那张薄薄的资料,扔进了碎纸机。
纸上谈兵,是找不到鬼的。
要捉鬼,就要去那座闹鬼的房子里,亲自看一看。
半山,公寓。
“坤哥,我跟你说,今天我让铁头明对尖刀华笑,那场面,啧啧……”大b手舞足蹈地,向靓坤汇报着自己“人力资源部”的最新培训成果,“我感觉,再培训几天,他们就能直接去拍恐怖片了,连化妆都不用。”
靓坤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财经杂志,戴着金丝眼镜,头也没抬。
“大b,不要只看表面。他们笑得难看,是因为他们还没理解‘微笑’背后的‘商业逻辑’。”
“商业……逻辑?”
“微笑,是一种低成本的情绪投资。目的是为了降低客户的防御心理,从而提高‘成交转化率’。”靓坤用一种背书的口吻说,“你要让他们明白,他们咧开的不是嘴,是通往客户钱包的,高速公路。”
大b张着嘴,感觉自己那点可怜的脑细胞,又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核打击。
他觉得,坤哥现在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天外魔音。
公寓的门开了,杨天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运动服,额角还带着细微的汗珠,显然是刚晨练回来。
天养生跟在他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感觉不错。”天养生忽然开口,声音很低,是对杨天说的。
杨天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哦?”
“那个女警,很敏锐。”天养生的评价,言简意赅,却份量极重,“像一头闻到了血腥味的母豹。”
杨天笑了笑,没说话。
他走到靓坤面前,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财经杂志。
“看得懂?”
“七七八八了。”靓坤立刻坐直了身体,像个等待老师提问的小学生,“什么市盈率,什么K线图,还有什么……做空机制,都懂一点了。”
“是吗?”杨天从书架上,又抽出一本书,扔了过去。
靓坤手忙脚乱地接住。
书不厚,封面上是几个烫金大字——《论语》。
靓坤愣住了。
他看着手里的书,又看了看杨天,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画风不对啊。
不应该是《期权与期货市场》或者《对冲基金风云录》这种东西吗?怎么突然变成孔夫子了?
“坤哥,资本,是术,是工具。”杨天倒了杯水,慢悠悠地说,“但玩弄资本的,是人。你要学的,不光是怎么算计钱,更要学的,是怎么算计人心。”
他指了指那本《论语》。
“这里面,讲的不是仁义道德。讲的是,几千年来,人性里最根本的,那些不会变的东西。比如,欲望,恐惧,和规矩。”
“看完,写一份三千字的读后感给我。”
“主题就是——如果孔子要做社团龙头,应该怎么用‘德’字,来收服整个和联胜。”
靓坤拿着那本《论语》,感觉比抱着一本《证券分析》的英文原版,还要沉重。
他觉得,自己要学的,不是金融学。
是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