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字笔的笔尖,在廉价的打印纸上,划出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豹将军巴颂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那支在渡边直人手里显得无比优雅的万宝龙钢笔,到了他手里,却重若千钧。他不是在签名,他是在用自己的尊严、权力和未来,蘸着血,画押。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同僚们——不,现在是同样被拔掉獠牙的“合作伙伴”们——投来的,混杂着幸灾乐祸和兔死狐悲的目光。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也第一个被摁着头,当众扒光了衣服。
“啪嗒。”
钢笔掉在了桌上。
合约,签好了。
渡边直人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职业化的微笑,他收回合同,像收回一张填好的问卷,轻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然后递给下一个。
没有人再有异议。
那些曾经呼风唤雨的将军们,像一群流水线上的工人,麻木地,沉默地,走上前,签下自己的名字。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只有签字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一两声,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
当最后一个人签完,大厅里那扇冰冷的金属大门,无声地滑开了。
门外,阳光刺眼。
仿佛是两个世界。
将军们鱼贯而出,他们走得很慢,像一群刚刚参加完自己葬礼的活死人。当他们看到自己那些被缴了械的卫兵,正像一群鹌鹑一样,缩在墙角,被十几个眼神冰冷的“维修工”看管着时,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了。
巴颂走过天养生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鼓起最后的勇气,看向这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男人,声音沙哑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天养生终于动了。
他转过头,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巴颂。
“收租的。”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
巴颂的身体,剧烈地一颤。这两个字,比任何威胁和羞辱,都更让他感到绝望。
他们不是敌人,不是对手。
在他们眼里,自己,连成为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一个,需要按时交租的,租客。
……
车队扬起的尘土,渐渐散去。
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天穹集团的三位核心成员。
“我操!爽!”
靓坤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长桌,桌上的单兵口粮和手术刀散落一地。他抓起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从头顶浇下,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野兽般的咆哮。
“这就叫他妈的……企业文化!”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兴奋地对渡边和天养生说,“看见没有?那帮扑街的脸,比死了老豆还难看!以后在港岛,谁他妈还敢跟我提什么‘号码帮’、‘和联胜’?老子现在是跨国公司董事长!”
他走到那堆被收缴的武器旁边,像个进了玩具店的孩子,在里面翻来翻去,最后拿起那把巴颂卫队长的定制版m1911,在手里掂了掂,一脸嫌弃。
“什么垃圾玩意儿?还没有黑星好用。”他随手将枪丢回箱子里,然后期待地看向渡边直人,“小日本,咱们的坦克呢?那艘船呢?什么时候能运过来?老子要开着坦克,去挨家挨户收租!”
“老师,请稍安勿躁。”渡边直人已经打开了他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组织架构图,“暴力催收,是最低效的商业手段。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企业兼并与资产重组’。”
他将平板转向靓坤。
“根据协议,我们已经获得了这十三个势力的绝对控制权。我把他们,整合成了一个部门,暂定名为‘金三角安保与物流事业群’。”
“桑拉将军,由于第一个与我们合作,表现出了良好的商业信誉,我任命他为事业群的轮值总经理。巴颂将军,对风险的预判能力较强,适合负责风控,我任命他为副总经理,兼纪律督察委员会主任。”
靓坤听得一愣一愣的:“你让他去管纪律?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刺头!”
“这正是这个任命的精妙之处,老师。”渡边直人的镜片上,闪过一丝冷光,“让他用我们赐予的规则,去敲打他那些昔日的同僚。他会比我们,更卖力,更残酷。因为他需要向我们证明他的价值,也需要在他曾经的同伴面前,重新建立一种,新的,基于恐惧的威严。”
靓坤咂了咂嘴,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但他大概听懂了。
“就是找条最凶的狗,让他去咬别的狗?”
“是‘企业内部的良性竞争与制衡机制’,老师。”
渡边继续滑动屏幕:“接下来,第一步,人事整合。我方将派驻一百二十名‘安全顾问’,进入他们所有的武装单位,担任副职,负责思想建设、装备维护和财务审计。”
“第二步,资产清算。所有矿山、运输线、码头,由我们的专业团队进行重新评估和管理。所有现金流,统一进入我们在瑞士银行开设的,由天穹集团控股的联名账户。”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品牌升级。”渡边直人推了推眼镜,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我们将取缔所有小作坊式的‘农产品’加工厂,建立一条符合国际标准的,现代化的,从种植、提纯到包装的,全封闭产业链。我们将推出我们的第一个旗舰产品,就叫……‘天堂’。”
靓坤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混了半辈子黑社会,第一次发现,原来“卖白粉”,可以讲得这么清新脱俗,这么有格调。
“那我们的坦克和飞机呢?”靓坤还是对他的新玩具念念不忘。
“它们是我们‘品牌’的最高保障。”渡边直人调出一张地图,上面画着几条红色的巡航路线,“阿帕奇,将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航线安全巡逻’。坦克,将作为‘区域物流中心’的移动哨所。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天堂’品牌,最有力的广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天养生,忽然开口。
“有吃的吗?”
他指了指地上那些散落的单兵口粮。
靓坤和渡边直人同时一愣。
靓坤一把搂住天养生的脖子,哈哈大笑:“吃什么狗屁饼干!走!今天我请客!咱们去搞个庆功宴!小日本,把那个什么桑拉叫上,让他找个地方,把金三角最正的妞,都给老子叫来!”
渡边直人正要回答,他口袋里那个红色的卫星电话,响了。
看到那个电话,靓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松开天养生,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自己那件皱巴巴的衬衫,清了清嗓子,才恭恭敬敬地,接起了电话。
“喂,阿天!”
电话那头,传来杨天平静无波的声音。
“坤哥,开业典礼,还顺利吗?”
“顺利!太顺利了!”靓坤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阿天,你是没看到那帮扑街的样子!跟死了老豆一样!现在整个金三角,都是咱们的了!咱们的物业公司,上市了!”
“是吗?”杨天轻笑了一声,“那只是第一步。”
靓坤愣住了:“第一步?”
“金三角,只是一个大型的原材料供应商。它本身,不值钱。”杨天的声音,透过电话,带着一丝悠远,“真正值钱的,是渠道。”
“现在,原材料到手了。下一步,就是该去跟那些‘经销商’们,聊一聊,未来的定价权问题了。”
“坤哥,你那艘驱逐舰,我已经让人改装好了。”
“你的下一站,不是曼谷,也不是新加坡。”
“是东京。”
杨天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在靓坤那刚刚被胜利和酒精烧得滚烫的大脑里,刻下了两个字。
“山口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