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江。
这里的空气和港岛不一样。港岛的空气里是潮湿的海风和野心勃勃的汗味,而这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香水、雪茄、金钱和荷尔蒙,混合成的一种,带着甜腻腐败气息的欲望之雾。
直升机的旋翼卷起的气流,吹不动这座城市醉生梦死的浮华。
占米(Jimmy)第一个走下飞机,他身上那套手工定制的西装,让他看起来像是来参加一场商业峰会,而不是踏足一片法外之地。他从容地扣上西装的纽扣,眼神平静地扫过远处那座金碧辉煌,像一个巨大鸟笼般的葡京娱乐场。
天养生跟在他身后,只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夹克,双手插在口袋里。他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像一滴墨,滴进了这杯五光十色的鸡尾酒里。他不是来欣赏风景的,他是来污染风景的。
前来迎接的,不是叼着牙签的马仔,而是一队穿着统一制服,戴着白手套的接待人员,领头的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像酒店经理的中年男人,他恭敬地对占米鞠了一躬。
“占米先生,连老板已经在海王星恭候多时了。”
海王星娱乐场,顶楼的私人会客室。
这里没有乌烟瘴气的赌桌,只有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墙上挂着看不懂但感觉很贵的现代画,空气里是淡淡的檀香。透过巨大的防弹玻璃,可以俯瞰整个濠江最璀璨的夜景。
连超,海王星的主人,一个看起来更像大学教授而不是赌场大亨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得体的中式盘扣短衫,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
“占米先生,久仰大名。新记最会赚钱的少年英才,现在,是天穹资本的过江猛龙了。”连超亲自给占米倒了一杯陈年普洱,话里带着试探。
占米端起茶杯,轻轻闻了一下茶香,没有喝。
“连老板客气了。我只是个打工的。”他将茶杯放下,开门见山,“去年,你在哥伦比亚和卡利集团交易的那批货,中途失踪了。货值三千万美金,外加卡利集团太子爷的一根小拇指。”
连超盘核桃的手,停顿了一瞬。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
这件事,是他的心腹大患。货没了是小事,得罪了卡利集团,才是要命的。他动用了所有关系,都查不出是谁在背后搞鬼。
“天穹的消息,真是灵通。”连超慢悠悠地说,“不过,我很好奇。天穹资本,为什么会对我这点小麻烦,感兴趣?”
“这不是麻烦,这是一份见面礼。”占米靠在沙发上,姿态放松,却像一张拉满的弓,“我们老板说,大家都是生意人,交个朋友,总没有坏处。”
“朋友?”连超笑了,“在濠江,只有两种人。坐在赌桌上的,和躺在赌桌下的。杨先生想跟我交朋友,总要让我看看,你们天穹的筹码吧?”
占米也笑了。他知道,真正的谈判,现在才开始。
“我们的筹码,连老板很快就会看到。”占米看了一眼手表,“不过在这之前,我想,我们可以先帮连老板解决另一个,更眼前的小麻烦。”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不远处,另一家灯火通明的赌场。
“金殿的崩牙驹,最近好像很喜欢请连老板的客人,去他那里喝茶。我听说,光是上个礼拜,连老板手下最大的一个赌厅,就有三个豪客,连人带几千万的筹码,一起过档去了金殿。”
连超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崩牙驹是贺先生手下最疯的一条狗,仗着赌王撑腰,在濠江横行霸道,专门咬他们这些非嫡系赌场老板的肉。这是他最头疼,也最无计可施的事情。报警?在濠江,贺先生的规矩,比澳督府的法律还大。
“占米先生的意思是?”
“我们老板不喜欢别人在他的生意伙伴碗里抢食。”占米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这不合商业规矩。”
他转头,对从进门开始就一言不发,像个影子一样站在角落的天养生说。
“养生,去金殿,帮连老板把他的客人,还有他客人的钱,礼貌地,请回来。”
天养生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没有一句废话,像一台接收到指令的,精密的杀戮机器。
连超看着天养生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这个气定神闲的占米,心里第一次,涌起一种荒谬的感觉。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两个古惑仔谈生意,而是在和一个华尔街的cEo,以及他身边那个……背着核弹发射密码箱的保镖,在聊天。
……
金殿娱乐场,VIp赌厅。
崩牙驹穿着一件敞胸的丝绸衬衫,露出胸口狰狞的狼头纹身,正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粗俗地对着牌桌上的几个赌客吹牛。他身后站着十几个太阳穴鼓起,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彪形大汉。整个赌厅,烟雾缭绕,充满了暴发户的嚣张气焰。
天养生一个人,就这么走了进来。
他太干净了,太安静了,以至于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喂!你他妈谁啊?这里是你能进来的吗?”门口两个看场的马仔伸手拦他。
天养生看都没看他们。
他只是继续往前走。
那两个马仔的手,刚碰到他的肩膀,就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两人像被无形的锤子砸中,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倒飞出去,撞翻了一排香槟塔,玻璃碎裂的声音,瞬间盖过了赌厅的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天养生身上。
崩牙驹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操你妈的!敢来我崩牙驹的场子闹事!给我砍死他!”
十几个打手怒吼着,从腰间、腋下、裤腿里抽出各种武器,西瓜刀、铁水管、三菱军刺,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扑了上去。
接下来的一分钟,成为了在场所有人一辈子的噩梦。
天养生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花哨,甚至可以说简单到了极致。
闪避,出拳,肘击,膝撞。
每一次出手,都必然伴随着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和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他像一个幽灵,在那片小小的刀光剑影中穿行,每一次闪身,都恰好躲过最致命的攻击;每一次反击,都精准地落在对方最脆弱的关节和神经上。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种冷静到让人骨髓发寒的,高效的破坏。
一分钟后。
赌厅里,除了天养生,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十几个彪形大汉,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每个人都保持着一个痛苦但绝对无法再构成威胁的姿势。没有一个人受致命伤,但也没有一个人,还能握得住刀。
崩牙驹脸上的嚣张,已经变成了见了鬼一样的惊恐。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黑星手枪,刚举起来,就感觉手腕一麻。
天养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两根手指,像铁钳一样,夹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错。
“咔嚓!”
手枪掉在地上,崩牙驹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天养生没有理会他的惨叫,只是从牌桌上拿起一根用来搅拌酒水的金属长签,随手一甩。
“咄!”
金属签洞穿了崩牙驹那只没受伤的手掌,将他死死地钉在了背后的红木墙壁上。
“赌局结束了。”天养生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对那几个已经吓傻了的赌客说,“连老板,请你们回去喝茶。”
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黑色的卡片,放在赌桌上。
卡片上,只有一个烫金的,飞扬跋扈的LoGo。
天穹。
……
海王星,顶楼会客室。
连超握着电话,听着电话那头心腹用一种见了鬼的语气,汇报着金殿发生的一切,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骇然,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恐惧和狂热的,复杂神情。
会客室的门被推开。
天养生走了进来,身上纤尘不染,仿佛只是出去散了个步。他默默地走回原来的角落,重新变成了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影子。
占米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微笑着看向连超。
“连老板,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关于贺先生的,退休计划了吗?”
连超放下电话,他看着那个沉默如山的杀神,又看了看这个笑如春风的魔鬼,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不,他有。
一个能把崩牙驹这种疯狗当成垃圾一样清理掉的组织,一个能随手拿出一百亿当“风险投资”的资本巨鳄。
这不是选择题,这是送分题。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占米面前,亲自为他续上了茶水,姿态放得比刚才的接待经理还要低。
“占米先生。”连超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兴奋,“我只是担心,以杨先生的胃口,恐怕一个濠江,还填不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