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小时。
对于港岛这座永不停歇的城市来说,只是两次日出日落。
但对于韩琛,这四十八小时,是地狱。
“白板”的幽灵,像一根看不见的毒针,扎进了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里。他把自己关在半山的别墅,拉上了所有的窗帘,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排酒杯,每一个杯子前面,都放着一张照片。
老九,火鸡,肥仔超……所有他还能调动,还能被称为“心腹”的人。
他像一个疯癫的君王,一遍遍地审视着这些曾经与他出生入死的面孔。他试图从那些熟悉的笑容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背叛的痕迹。
结果是,他看谁,都像是“白板”。
那个抢了他一百多万,却连根毛都没伤,还留下一个麻将牌羞辱他的“白板”。
“琛哥,火鸡哥来了。”一个马仔在门口小声通报,声音都在发颤。
韩琛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刀子一样刮向门口。
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的火鸡,硬着头皮走了进来。他曾经是韩琛手下最能打的悍将,此刻却像一只走进屠宰场的鸡。
“琛哥,你找我?”
“坐。”韩琛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火鸡坐下了,只敢坐半个屁股。
韩琛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一瓶xo,给火鸡倒了满满一杯。然后,他拿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火鸡。
火鸡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是韩琛以前的规矩,要清理门户的时候,就会请对方喝一杯。
他额头上渗出冷汗,端起酒杯,也学着韩琛的样子,一口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烧得他喉咙像火燎一样。
“琛哥……雀圣坊的事,我听说了。那个‘白板’,太他妈嚣张了!你放心,我场子里的人手,加了一倍!二十四小时轮班!他只要敢来,我保证让他变成红中,被人杠上开花!”火鸡拍着胸脯,试图表现自己的忠心。
韩琛笑了,笑得有些神经质。
“是吗?那你觉得,他为什么没动你?你的场子,油水可比老九那个麻将馆,多得多啊。”
火鸡的冷汗,流得更快了。
他知道,这个问题,他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
西九龙总区,重案组。
刘建明正享受着他人生的高光时刻。他胸前的绷带,像一枚功勋卓着的奖章。所里上上下下的伙计,见了他,都会主动喊一声“刘sir”,眼神里满是敬佩。
他甚至收到了警务处长亲自签发的嘉奖令。
一切都那么完美。
完美得,像一个一触即戳破的,彩色的肥皂泡。
他端着咖啡,走到茶水间,黄志诚正靠在窗边抽烟。
火场之后,黄志诚变得更加沉默。他看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尸体。o记的人都说,黄sir是被那场大火,烧掉了最后一丝人情味。
只有刘建明知道,不是。
黄志诚那是在磨刀。
“黄sir,伤好点了吗?”刘建明主动打招呼,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后辈对前辈的关心。
黄志诚转过头,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死不了。”他掐灭烟头,看着刘建明,“倒是你,刘sir,现在可是警队的英雄。风头正劲啊。”
“都是运气好,黄sir过奖了。”刘建明的心,被那声“刘sir”叫得猛地一跳。
“运气?”黄志诚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有时候,运气太好,会让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演员,还是观众。”
他拍了拍刘建明的肩膀,那力道,让刘建明感觉像被一条蛇缠住了。
“好好干,我看好你。”
说完,黄志诚转身走了。
刘建明端着咖啡杯,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站在舞台中央,被聚光灯照着的演员,而黄志诚,和那个躲在幕后的,看不见的魔鬼,正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冷冷地,等着他演砸。
……
天穹大厦,顶层。
靓坤急得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猴子,在巨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阿天!四十八小时了!整整四十八小时了!我们那只‘幽灵’,是不是冬眠了?韩琛那老家伙,现在肯定以为风声过去了!我们应该趁热打铁,给他来个‘全线崩盘’啊!”
傻强正用一台类似缝纫机的仪器,给办公室里那盆巴西木,做着“经络疏通”。
“坤哥,你的战略思维,还停留在牛顿力学的范畴。”他头也不抬,专注地操作着仪器上的旋钮,“天哥这叫‘心理势能的周期性储蓄’。通过制造一个‘安全感假象’,让目标的‘应激防御皮质醇’水平,从峰值回落。这时候,再施加一次‘非对称性打击’,造成的‘精神内爆’效果,将是持续性攻击的三点一四一五九倍。这,是量子级的心理战。”
“说人话!”靓坤听得头都大了。
“让他先觉得自己行了,再一脚把他踹回IcU。”
杨天放下手里的文件,笑了笑。
“坤哥,别急。”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港岛地图前,手指,轻轻划过油麻地和旺角那片闪烁着无数光点的区域,“我们不是在打仗,是在做手术。手术,讲究的是精准。一刀下去,要切断的,不是肌肉,是神经。”
他拿起内线电话。
“养生。”
“老板。”
“让幽灵醒醒。目标,钵兰街,肥仔超的桑拿中心。”
电话那头,天养生沉默了一秒,似乎有些意外。
“明白。”
靓坤凑了过来,满脸不解:“阿天,为什么是肥仔超?那家伙的场子,油水最少!而且听说他跟o记的人很熟,不好搞啊!应该先干火鸡那个王八蛋!”
杨天转过身,看着靓坤,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坤哥,你觉得,一条狗,最怕的是什么?”
“怕没骨头吃?”
“不。”杨天摇了摇头,“是怕它赖以生存的狗链,突然断了。”
……
午夜,钵兰街。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金帝豪桑拿会所”的VIp包房里,肥仔超正穿着浴袍,和一名穿着便服,却掩不住一身官气的男人,推杯换盏。
男人是o记b组的沙展,王sir。
“超哥,你这的技师,水平越来越高了啊。”王sir喝得满脸通红,一只手在旁边的女技师身上不老实地游走。
“王sir你喜欢就好!”肥仔超笑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最近风声有点紧,那个什么‘白板’,搞得人心惶惶。我这小本生意,全靠王sir你罩着了!”
“放心!”王sir拍着胸脯,“那‘白板’要是敢来你这,我第一个把他抓回去,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谁不知道你肥仔超是我王大海的人!”
肥仔超听得心花怒放,连忙又给他满上一杯。
他一点都不担心。
火鸡那个蠢货,天天把人手加倍,搞得跟要打仗一样,有什么用?在港岛混,靠的不是人多,是关系!是狗链!
他这条链子,可是o记的沙展!
就在这时,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穿着会所服务生制服的年轻人,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他全程低着头,动作麻利,没有任何异常。
“谁他妈让你进来的!滚出去!”肥仔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服务生没走。
他放下果盘,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一双,像深渊一样,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是陈永仁。
肥仔超和王sir的酒,瞬间醒了一半。
“你……”
王sir刚想开口呵斥,陈永仁动了。
他的动作不快,却像一道精准的影子,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他没有拔枪,只是用手肘,闪电般地击中了王sir的喉结。
王sir的眼睛猛地凸出,像一条离水的鱼,捂着脖子,无声地滑倒在地,剧烈地抽搐着。
肥仔超吓得魂飞魄散,刚想尖叫,一只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嘘。”
陈永仁的声音,像从冰库里飘出来的。
他没有抢钱,也没有伤人。他只是从果盘下面,拿起一台小巧的,正在录像的摄像机,对准了肥仔超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枚警服上的,银色的,刻着警员编号的纽扣。
做完这一切,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包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几分钟后,肥仔超连滚带爬地冲出包房,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
……
半山别墅。
韩琛接到了肥仔超的电话。
他听着电话那头,肥仔超那语无伦次的,夹杂着恐惧和哭嚎的叙述,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里渗出的,冰冷的恐惧。
钱,一分没少。
人,只是吓晕了一个。
但“白板”在他的场子里,废了一个o记的沙展,还留下了一枚警察的纽扣。
这不是抢劫。
这是宣战。
是对他整个关系网络的,公开处刑。
挂断电话,韩琛瘫坐在沙发上,大口地喘着气。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客厅里,那几个同样面如死灰的心腹。
他突然明白了。
“白板”不是要他的钱。
“白板”,是要他的命。
而杀他用的刀,就是他自己手里,这无休无止的,疯狂的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