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黑色的电子笔,在靓坤的手里,比一把开了刃的西瓜刀还要沉。
笔尖的红点,在巨大的电子地图上,像一滴即将滴落的血。
他捏着笔,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指挥一场暗杀,而是在签署一份魔鬼的契约。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前程。
整个空间里,只有服务器风扇单调的嗡鸣声,和天养生那几个兄弟摆弄枪械时,金属零件发出的、富有韵律的“咔哒”声。这些声音,像一台巨大而精密的机器正在运转,而他靓坤,就是被推到操作台前,负责按下启动按钮的那个人。
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身上这套十几万的西装,也变得像囚服一样束缚。他习惯了吼叫,习惯了掀桌子,习惯了用最直接的暴力解决问题。可现在,杨天要他用一支笔,去杀人。
这比让他去单挑整个东星还要让他恐惧。
“坤哥。”
杨天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锤子,敲在了他紧绷的神经上。
靓坤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看到杨天正看着他,眼神平静,没有催促,也没有嘲讽,就像一个老师在看一个即将完成毕业作品的学生。
“设计师,总要亲自见一见自己的模特。”杨天从他手里抽走了那支笔,随手关掉了电子白板,“走吧,去见见你的‘缝纫工’。”
……
黑色的奔驰S级再次滑入夜色。
这一次,车里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压抑。
傻强坐在副驾驶上,大气都不敢喘。他偷偷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看到坤哥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而那个阿天哥,正拿着一块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副金丝眼镜,动作优雅得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傻强感觉自己跟这俩人已经不是一个物种了。
他俩在聊什么“设计师”、“缝纫工”,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他能感觉到,一场天大的风暴,正在这两个人的谈笑间酝酿。
“阿天哥……”傻强实在憋不住了,他觉得再不说话,自己可能会被这诡异的气氛憋死。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慰问员工家属吗?”
后座上,杨天擦拭眼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靓坤也睁开了眼,瞪着傻强的后脑勺,骂了一句:“你他妈会不会用词?那叫下达作战指令!”
“哦哦哦!”傻强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指令!指令!我懂了,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阿强,组织决定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靓坤的嘴角抽了抽,懒得再理这个活宝,重新闭上了眼睛。
车子没有开往任何靓坤熟悉的地盘,而是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观塘一处旧工业区后面的小巷里。
巷子又窄又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垃圾发酵的酸臭和下水道返上来的潮气混合的怪味。昏黄的路灯光线,被两侧斑驳的墙壁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里才是靓坤熟悉的世界。肮脏,混乱,充满了绝望和挣扎。
司机熄了火,车里的冷气一停,外面的污浊空气就仿佛要渗透进来。
“到了。”杨天戴上擦得一尘不染的眼镜,推门下车。
靓坤深吸一口气,也跟着下了车。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油腻湿滑的地面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他身上昂贵的西装,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巷子深处,一个瘦削的人影正蹲在角落里抽烟,烟头的火光在他脸上一明一暗。
听到脚步声,那人影警惕地站了起来,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地碾灭。
“坤哥。”
来人正是阿才。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一条满是油污的工装裤,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当他的目光落在靓坤身上那套笔挺的西装上时,那份不安,迅速变成了畏缩和自卑。
他局促地搓着手,那只被打断过三根手指的左手,显得格外畸形。
靓坤看着他,看着这个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小弟,看着他眼中的绝望和麻木,杨天在KtV里说的那些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他有个谈了三年的马子……拿不出二十万的彩礼,孩子就打掉……”
靓-坤没有说话,只是从傻强手里接过一个黑色的手提箱。傻强想跟上来,被靓坤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拎着箱子,一步步走到阿才面前。
“阿才。”靓坤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紧张。
“坤哥,你找我……”阿才低着头,不敢看他。
靓坤将手提箱放在旁边一个破旧的木箱上,打开。
一沓沓崭新的港币,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在昏暗的路灯下,泛着诱人的粉红色光芒。
阿才的呼吸,瞬间就停住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钱,眼珠子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二十万。”靓坤的声音很平静,“拿去,给你马子安胎。别让她再站夜总会了,对孩子不好。”
阿才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抬头,看着靓坤,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坤哥……我……我……”
“我靓坤的兄弟,不能让女人看扁了。”靓坤打断了他,他学着杨天的样子,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关上箱子,推到阿才面前。
“当年,笑面虎打断你手指,把你从骆驼家赶出来。”靓坤盯着阿才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这口气,你咽得下吗?”
阿才的瞳孔猛地一缩,那份狂喜瞬间被刻骨的仇恨所取代。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只畸形的左手,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
“下个月初八,骆驼六十大寿。”靓坤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魔鬼的私语,“他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就喜欢吃些多骨的海鱼,贪个鲜味。”
“你以前在他厨房待过,知道他的口味。”
靓坤伸手,重重地拍了拍阿才的肩膀。
“让他……走得体面点。”
说完,靓坤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阿才僵在原地,像一尊石像。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弯下腰,用那双颤抖的手,死死地抱住了那个装满了他下半生希望和救赎的手提箱。
走出巷口,杨天正靠在车边,像一个等候多时的幽灵。
他看到靓坤,笑了笑,递过来一支雪茄和打火机。
靓坤接过,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但他没有停下,直到整个肺部都充满了灼热的烟气,那种不真实的感觉才消退了一些。
他看着自己那双正在夹着雪茄的手。
这双手,砍过人,摸过枪,抱过女人,数过钞票。
但就在刚才,它第一次,学会了用一种看不见的方式,去操纵另一个人的命运。
这种感觉,比砍死一百个人,带来的权力感,要强烈一万倍。
“坤哥。”杨天扶了扶眼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恭喜你。”
“你的第一件作品,已经开始打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