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罩住租界边缘的圣约翰教堂。沈砚青踩着青石板路走近时，鞋底碾过的梧桐叶发出细碎声响，与教堂尖顶传来的晚祷钟声撞在一起，倒添了几分诡秘。教堂大门虚掩着，檀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从缝隙里渗出来，像是藏了无数未说尽的秘密。
他抬手推开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在空荡的殿堂里格外清晰。殿内光线昏暗，唯有彩色玻璃窗透进些许残阳，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那些描绘圣经故事的图案，此刻竟显得有些模糊扭曲。顾曼卿已经到了，正站在祭坛前，指尖轻触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听到脚步声便转过身来，眼底带着几分凝重：“砚青，你看这里。”
沈砚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祭坛后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彩绘玻璃，玻璃上绣着繁复的蔷薇花纹，针脚细密，颜色却有些暗沉，像是被岁月浸透过。奇怪的是，这刺绣并非直接绣在玻璃上，而是附着在一层薄薄的丝绢上，丝绢边缘与玻璃贴合得严丝合缝，不仔细看竟发现不了异样。
“之前来查的时候，没注意到这刺绣？”沈砚青皱起眉，伸手想要触碰，却被顾曼卿拦住。
“别碰，我刚才试过，丝绢一摸就往下掉碎屑，像是糟朽了很久。”顾曼卿递过一盏煤油灯，“你看这花纹，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煤油灯的光映在彩绘玻璃上，刺绣的蔷薇花纹在光影中流转，竟隐隐透出几分怪异的规律。沈砚青眯起眼，顺着花纹的走向细细观察，忽然发现每一朵蔷薇的花瓣数量都不同，有的是五瓣，有的是七瓣，更奇怪的是，花瓣的尖端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祭坛左侧的一根立柱。
“花瓣的数量，会不会是密码？”顾曼卿轻声道，“之前张副官案里，凶手就是用花瓣数量传递消息的。”
沈砚青点头，目光落在立柱上。那根立柱看起来与其他柱子并无不同，表面刻着圣经里的经文，字迹模糊不清。他走到立柱前，指尖顺着经文的纹路摩挲，忽然摸到一处凹陷，像是被人刻意凿过的痕迹。
“这里有问题。”他示意顾曼卿过来，“你看这处经文，‘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这句话里的‘牧者’二字，刻得比其他字深一些。”
顾曼卿凑近一看，果然如此。她试着按压“牧者”二字，立柱忽然轻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祭坛后方的彩绘玻璃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原本贴合的丝绢竟缓缓向上卷起，露出玻璃后的一幕。
玻璃后面并非墙壁，而是一个狭小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紫檀木盒子，盒子上同样刻着蔷薇花纹，与刺绣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沈砚青小心翼翼地取出木盒，盒子没有锁，一打开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一块巴掌大的玉佩，玉佩呈月牙形，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玄鸟，玄鸟的眼睛处镶嵌着一颗黑色的珠子，透着几分邪气。
“这玉佩……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顾曼卿盯着玉佩，眉头紧锁，“对了！李公馆失窃案里，丢失的宝物中就有一块玄鸟玉佩，当时报案人说，玉佩的玄鸟眼睛是黑珍珠镶嵌的，和这个一模一样！”
沈砚青心中一动，李公馆失窃案发生在三个月前，当时失窃的不仅有玉佩，还有一批价值连城的古董，案子至今没有头绪，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玉佩。
“看来这教堂，和李公馆失窃案脱不了干系。”沈砚青将玉佩放回盒子，“再看看彩绘玻璃，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丝绢已经完全卷起，彩绘玻璃的真面目显露出来，上面除了原本的圣经图案，竟还有一层淡淡的刻痕，像是用尖锐的东西划出来的。沈砚青举起煤油灯，仔细辨认刻痕，发现那是一幅简易的地图，标注着租界内的几处地点，其中一处正是圣约翰教堂，另一处则是城西的废弃工厂——那是之前他们追查鸦片走私案时发现的窝点。
“地图上的路线，像是走私通道。”顾曼卿指着刻痕，“你看这里，从教堂到废弃工厂，中间经过三条小巷，都是监控薄弱的地方。”
沈砚青顺着路线看去，忽然发现地图的角落画着一个小小的蔷薇图案，图案旁边写着一个“七”字。
“七？难道是指初七？”他沉吟道，“明天就是初七，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话音刚落，教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闯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慌失措的神色，正是之前给他们提供线索的线人老周。
“沈先生，顾小姐，不好了！”老周气喘吁吁地说，“我刚才看到一群黑衣人进了城西废弃工厂，他们手里都拿着枪，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沈砚青和顾曼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看来他们的发现并非偶然，这教堂的机关背后，藏着的是一个庞大的走私网络，而明天初七，或许就是他们交易的日子。
“老周，你看清那些人的样貌了吗？有没有领头的？”沈砚青问道。
老周摇摇头：“他们都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不过领头的人手里拿着一根拐杖，拐杖头是金色的，像是一只蔷薇花。”
蔷薇花拐杖！沈砚青心中一凛，之前追查鸦片走私案时，就听说幕后主使有一根蔷薇花拐杖，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
“看来这玉佩和地图，就是他们交易的凭证。”顾曼卿拿起木盒，“我们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巡捕房，明天派人埋伏在废弃工厂。”
沈砚青却摇了摇头：“不行，巡捕房里有内鬼，上次张副官案就是因为内鬼通风报信，才让凶手跑了。这次不能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玉佩上：“不如我们先假装不知道，明天晚上悄悄去废弃工厂，看看他们到底在交易什么，说不定能一举端了他们的老巢。”
顾曼卿有些犹豫：“可是太危险了，那些人手里有枪。”
“越是危险，越能找到真相。”沈砚青眼神坚定，“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不会让你出事的。”
顾曼卿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她知道沈砚青的性子，一旦认定的事，就绝不会轻易放弃。
就在这时，教堂外忽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沈砚青脸色一变，立刻吹灭煤油灯，拉着顾曼卿躲到祭坛后面。
“有人来了。”他压低声音，透过祭坛的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几个黑衣人举着枪走进教堂，为首的正是那个拿着蔷薇花拐杖的人，他的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嘴角勾起的一抹冷笑。
“东西找到了吗？”为首的人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回先生，暗格里的盒子不见了。”一个黑衣人恭敬地说。
为首的人猛地一挥拐杖，怒道：“废物！连个东西都看不住！肯定是沈砚青那伙人来过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用慌。”为首的人冷笑一声，“他们拿到玉佩也没用，没有解开玄鸟玉佩的口诀，根本打不开真正的宝藏。明天初七，他们一定会去废弃工厂，到时候我们瓮中捉鳖，不仅能拿回玉佩，还能除掉沈砚青这个绊脚石。”
躲在祭坛后的沈砚青和顾曼卿心中一惊，原来这玉佩背后还有宝藏？看来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黑衣人在教堂里搜查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便匆匆离开了。等他们走远，沈砚青和顾曼卿才从祭坛后出来。
“宝藏？难道李公馆失窃的古董，都藏在某个地方？”顾曼卿疑惑道。
沈砚青握紧了手中的木盒：“不管是什么宝藏，都不能落入这些人手里。明天晚上，我们去会会他们。”
回到住处，沈砚青将玉佩拿出来，仔细研究玄鸟的图案。玄鸟的翅膀展开，纹路清晰，像是在指引着什么。他忽然想起彩绘玻璃上的刺绣，那些蔷薇花纹的花瓣数量，五瓣、七瓣……会不会和玉佩上的玄鸟有关？
他拿出纸笔，将蔷薇花瓣的数量一一记下，五、七、六、八、九……然后对照着玉佩上玄鸟的翅膀纹路，试着将数字对应上去。忽然，他发现当数字与玄鸟翅膀上的羽毛数量吻合时，玄鸟眼睛里的黑珍珠竟微微发亮。
“曼卿，你看！”沈砚青激动地说，“这玉佩的玄鸟眼睛，会随着数字的组合发光！”
顾曼卿凑过来，果然看到黑珍珠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难道这就是解开宝藏的口诀？”她猜测道。
沈砚青点点头：“很有可能。那些蔷薇花瓣的数量，就是口诀的密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数字组合起来，找到真正的口诀。”
他们对着纸笔反复推敲，直到深夜，终于发现五、七、六、八、九这几个数字，对应着一句古老的诗句：“五月蔷薇开，七月流火来，六合同风起，八方聚英才，九州定尘埃。”
“这句诗……好像是前朝的一句秘语，据说藏着一笔宝藏的下落。”顾曼卿惊讶道，“没想到竟然和这玉佩有关。”
沈砚青试着将诗句对着玉佩念了一遍，玄鸟眼睛里的黑珍珠忽然发出刺眼的光芒，玉佩上的玄鸟图案竟缓缓转动起来，露出背后的一个小孔，小孔里刻着一个“暗”字。
“暗？难道宝藏藏在暗处？”沈砚青思索着，忽然想起彩绘玻璃后的暗格，“或许还有其他的机关。”
第二天一早，沈砚青和顾曼卿再次来到圣约翰教堂。这次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来到祭坛后的彩绘玻璃前。沈砚青按照诗句的顺序，按压着玻璃上的蔷薇花纹，五瓣、七瓣、六瓣、八瓣、九瓣，每按压一次，玻璃就发出一声轻响。
当按压完最后一朵九瓣蔷薇时，彩绘玻璃忽然整体向内凹陷，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通道，通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像是通往地下。
“看来宝藏真的在下面。”顾曼卿点亮煤油灯，率先走了进去。
通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墙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蔷薇花纹，与刺绣和玉佩上的图案如出一辙。走了大约十几步，通道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一个地下密室，密室的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石棺，石棺上刻着玄鸟图案，与玉佩上的一模一样。
石棺的旁边，堆放着许多木箱，木箱打开着，里面装满了古董字画、金银珠宝，正是李公馆失窃的那些宝物！
“原来李公馆的古董，都藏在这里。”顾曼卿惊叹道，“这些人竟然把教堂当成了藏赃的地方。”
沈砚青走到石棺前，仔细观察着玄鸟图案，发现石棺的盖子上有一个凹槽，正好能容纳那块月牙玉佩。他将玉佩放入凹槽，玉佩与凹槽完美契合，石棺忽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盖子缓缓打开。
石棺里并没有尸体，而是放着一个锦盒，锦盒里装着一卷泛黄的绸缎，绸缎上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竟是一份鸦片走私网络的名单，上面详细记录着走私的路线、交易的时间和参与人员的姓名，甚至还有巡捕房内鬼的名字——正是巡捕房的王探长！
“没想到王探长竟然是内鬼！”顾曼卿又惊又怒，“难怪之前的案子一直查不下去。”
沈砚青将绸缎收好：“有了这份名单，就能把整个走私网络一网打尽了。现在，就等晚上那些人自投罗网。”
夜幕降临，城西废弃工厂一片寂静，只有几盏煤油灯在黑暗中摇曳，像是鬼火。沈砚青和顾曼卿躲在工厂外的草丛里，紧紧握着手中的枪，等待着黑衣人的到来。
亥时一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为首的正是那个拿着蔷薇花拐杖的人，身后跟着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手持枪械，警惕地环顾四周。
“玉佩呢？”为首的人声音冰冷，看向身边的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递过一个木盒，正是沈砚青他们之前找到的那个。为首的人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玉佩，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现在带我们去取宝藏。”
就在这时，沈砚青猛地站起身，大喝一声：“住手！”
黑衣人顿时警觉，纷纷举枪对准沈砚青和顾曼卿。为首的人冷笑一声：“沈砚青，果然是你。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沈砚青话音刚落，草丛里忽然冲出十几个巡捕，正是他之前联系的、信得过的手下。
双方立刻交火，枪声在废弃工厂里回荡，火光冲天。为首的人见状，想要趁机溜走，却被顾曼卿拦住。
“你的对手是我！”顾曼卿拔出腰间的匕首，朝着为首的人刺去。
为首的人挥舞着蔷薇花拐杖，拐杖头的金色蔷薇突然弹出一把锋利的刀刃，朝着顾曼卿劈来。顾曼卿侧身躲过，匕首划过对方的手臂，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沈砚青则与王探长缠斗在一起，王探长手持警棍，招式狠辣，显然是有备而来。沈砚青身手敏捷，避开警棍的攻击，一拳打在王探长的胸口，王探长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被巡捕当场制服。
激战持续了半个多小时，黑衣人渐渐不敌，要么被制服，要么被击毙，只有为首的人趁着混乱，朝着工厂后方的小巷逃去。
“别让他跑了！”沈砚青大喊一声，追了上去。
为首的人跑得飞快，拐进一条小巷后，忽然不见了踪影。沈砚青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小巷的环境，发现墙角有一个暗门，暗门虚掩着，显然是刚被人推开过。
他推开门，里面是一个狭小的地窖，地窖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和一朵干枯的蔷薇花。沈砚青拿起信，信上的字迹潦草，写着：“沈砚青，今日之仇，我必百倍奉还。蔷薇花开之日，便是你命丧之时。”
沈砚青捏紧信纸，目光落在干枯的蔷薇花上，心中明白，这场争斗还没有结束，那个为首的人，一定还会再来报复。
“砚青，怎么样？抓到人了吗？”顾曼卿追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
沈砚青摇了摇头，将信递给她：“让他跑了，不过我们拿到了名单，也端了他的老巢，算是小有收获。”
顾曼卿看完信，眉头紧锁：“这个人很狡猾，我们以后要多加小心。”
沈砚青点头，目光望向窗外的夜空，月亮被乌云遮住，透着几分压抑。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的阴谋和危险在等着他们，但他绝不会退缩，只要能查明真相，守护租界的安宁，就算付出再多代价也值得。
回到巡捕房，沈砚青将名单交给了巡捕房的总长，总长看完名单后勃然大怒，立刻下令逮捕名单上的所有人。一时间，租界内掀起了一场大规模的抓捕行动，鸦片走私网络被彻底摧毁，王探长等内鬼也被绳之以法，李公馆失窃的古董也尽数追回，归还给了李家人。
事情告一段落，沈砚青和顾曼卿坐在咖啡馆里，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教堂里竟然藏着这么多秘密。”顾曼卿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那幅刺绣暗纹，真是太巧妙了。”
沈砚青笑了笑：“世间万物，皆有玄机，只要细心观察，总能发现端倪。”
就在这时，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递给沈砚青一个包裹：“先生，这是一位先生让我交给您的。”
沈砚青接过包裹，包裹很轻，拆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块绣着蔷薇花纹的丝绢，与教堂彩绘玻璃上的刺绣一模一样，丝绢的右下角，绣着一个小小的“七”字。
“是他！”顾曼卿脸色一变，“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沈砚青握紧丝绢，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是在提醒我们，初七之约，他还记得。看来，我们的麻烦还没结束。”
丝绢上的蔷薇花纹在灯光下流转，像是在诉说着未完的阴谋，一场新的较量，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