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指尖捻着那张从走私船残骸里寻回的泛黄运单,宣纸上的墨迹被海水浸得发洇,却仍能看清几行规整的小楷——“上等杭绸二十匹,苏绣屏风三对,翡翠翎管十枚”,末尾跟着一串歪扭的符号:□△○□△,像孩童随手画的涂鸦,偏生每个符号边缘都带着极细的墨痕,显是刻意勾勒。
“这符号绝非随意画的。”苏绾绾凑过身,指尖悬在运单上方不敢触碰,她指尖戴着枚翡翠扳指,是前几日沈砚之从古董铺淘来的老物件,此刻日光透过窗棂落在扳指上,翠色里隐现的水纹竟与运单上符号的弧度有几分微妙的重合。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博古架下的樟木箱里翻出个蓝布包裹,层层拆开,露出本暗红色封皮的账本,封皮角落绣着朵褪色的缠枝莲,正是她母亲生前掌管绸缎庄时的旧账。
“你看这里。”苏绾绾翻到账本中间一页,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民国十二年三月,发往塘沽货栈:素绉缎五匹,绉纱三匹”,末尾同样画着□△○的符号,只是比运单上多了个小小的“x”。沈砚之凑近对比,发现两个“□”的角度完全一致,甚至连墨色深浅都相差无几,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
“我母亲的账本从不用这种符号记货。”苏绾绾指尖轻颤,“绸缎庄的账都有定式,匹数、成色、收货方姓名写得明明白白,这符号……倒像是另一种暗语。”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话:“绾绾,若日后见着带‘缠枝莲’的箱子,千万别碰里面的账本,那不是咱们该沾的东西。”那时她只当是母亲病糊涂了,此刻看着账本封皮的缠枝莲,后背忽然沁出冷汗。
沈砚之取来放大镜,仔细观察运单上的符号边缘,忽然道:“这不是墨画的。”他指着□的右上角,“你看这里有极细的丝线反光,像是用绣线绣在纸上,再用墨染了色。”苏绾绾一惊,取来自己常用的绣针,轻轻挑开符号边缘的纸纤维,果然抽出一缕极细的银灰色丝线——那是苏绣里用来绣金属纹样的“扁金线”,寻常绸缎庄绝不会用。
正说着,门外传来叩门声,是巡捕房的老李,手里拎着个油纸包,进门就道:“沈先生,苏小姐,昨天那艘走私船的船主找到了,在租界外的烂尾楼里被发现,人已经没了,手里攥着这个。”他把油纸包递过来,里面是块巴掌大的绸缎碎片,上面绣着半朵缠枝莲,剩下的半朵被利器割去,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苏绾绾拿起绸缎碎片,与账本封皮的缠枝莲一比对,纹样完全吻合。沈砚之看着碎片上的割痕,忽然想起运单上那串符号:“老李,那船主身上有没有带账本之类的东西?”老李摇头:“啥都没有,就这碎片,还有他口袋里揣着个翡翠扣子,成色倒是好,就是上面有道裂。”
“翡翠扣子?”沈砚之眼睛一亮,“能不能让我看看?”老李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果然是枚翡翠扣子,阳绿色,中间有道斜裂,裂里似乎卡着点什么。沈砚之取来镊子,小心翼翼地从裂里夹出一点粉末,放在白纸上,又用火柴烧了烧,粉末竟冒出蓝绿色的火苗,还带着股淡淡的硫磺味。
“是硝石粉。”沈砚之皱眉,“走私船运绸缎和翡翠,船主手里有缠枝莲绸缎,账本和运单上有相同的符号,这绝不是普通的走私。”他忽然转向苏绾绾,“你母亲的绸缎庄,民国十二年三月是不是出过事?”苏绾绾一怔,她母亲正是那年秋天病倒的,之前总说“账目出了错,亏了一大笔”,当时家里只当是生意不好,现在想来,恐怕另有隐情。
这时,苏绾绾的丫鬟青禾端着茶进来,看到桌上的账本,忽然小声道:“小姐,这账本我见过。”她指着眼账本里夹着的一张小纸条,“去年整理老物件时,我看见太太把这纸条夹进去,还说‘这是给绾绾留的后路’。”苏绾绾赶紧翻找,果然在账本最后一页找到张折叠的宣纸,展开一看,上面是母亲的字迹:“符号对应码头暗号,□为东,△为西,○为南,x为北,数字看符号数量,翡翠藏于第三码头仓库。”
“第三码头?”老李接口道,“那是洋人管控的码头,最近总有人举报说夜里有船偷偷卸货,我们去查了几次都没查到。”沈砚之把运单和账本上的符号对应起来:“运单上是□△○□△,共五个符号,按纸条说的,东、西、南、东、西——这可能是路线,或者仓库编号。”他忽然想起那枚翡翠扣子,“扣子上的裂里有硝石粉,硝石是做火药的,难道他们不止走私绸缎翡翠,还在运军火?”
苏绾绾忽然攥紧了账本,“我母亲一定是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才被连累的。”她抬头看向沈砚之,“我们去第三码头看看吧,就算找不到翡翠,也得弄清楚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沈砚之点头,又对老李道:“麻烦李兄先别声张,我们今晚悄悄去,若是真有军火,再请巡捕房出手。”
入夜后,三人借着月色往第三码头去。码头边停着几艘货船,其中一艘挂着英国国旗的货船正有人在卸货,搬运工们都低着头,动作飞快,货物用黑布盖着,隐约能看出是长条形的箱子。沈砚之让苏绾绾和老李在暗处等着,自己绕到货船后面,趁搬运工转身的间隙,掀开黑布一角——里面竟是一排崭新的步枪,枪身上还刻着洋文。
他刚要退开,忽然听到有人说话:“这批货得赶紧运走,沈砚之那家伙查得紧,别被他发现了。”是个沙哑的男声,沈砚之认出那是租界里开古董店的王老板,之前还跟他买过翡翠,没想到竟是走私团伙的人。王老板又道:“账本和运单都处理干净了吗?那丫头的账本要是被找到,咱们都得完蛋。”
沈砚之心里一紧,刚想再听,忽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回头一看是苏绾绾,她指了指仓库的方向,小声道:“我看见仓库门口有个守卫,腰间挂着个牌子,上面有□△的符号。”两人悄悄摸过去,守卫正靠在门框上打盹,沈砚之打晕守卫,取下他腰间的牌子,上面除了符号,还有个数字“3”。
“第三仓库。”苏绾绾想起母亲纸条上的话,“翡翠藏在这里。”沈砚之用守卫身上的钥匙打开仓库门,里面堆着不少绸缎箱子,角落里有个铁箱,上面也刻着缠枝莲。沈砚之打开铁箱,里面果然是满满一箱翡翠,有手镯、吊坠、翎管,最底下压着本绸缎账本,上面详细记着每次走私的货物——不仅有绸缎和翡翠,还有军火和鸦片,收货方竟是些军政要员的名字。
“原来他们是借着绸缎生意做掩护,走私军火给叛军。”沈砚之翻看账本,气得手都在抖。忽然,仓库外传来警笛声,老李跑进来道:“我让人去报了信,巡捕房的人来了!”王老板带着人冲进来,看到铁箱里的翡翠和账本,脸色大变:“把东西抢回来!”
双方在仓库里打了起来,沈砚之护着苏绾绾和账本,老李带着巡捕房的人跟王老板的人对峙。混乱中,苏绾绾被人推了一把,撞到绸缎箱子,箱子倒下来,里面的绸缎散落一地,其中一匹红绸上绣着完整的缠枝莲,花蕊里竟藏着个小小的“李”字——正是巡捕房局长的姓。
“原来局长也参与了。”沈砚之瞬间明白,难怪之前查走私总查不到,“把账本给老李,我们走!”他拉着苏绾绾从仓库后窗跳出去,身后传来王老板的怒吼:“追!别让他们跑了!”
两人一路跑到码头边,跳上一艘小船,沈砚之划着船往对岸去,苏绾绾回头看,仓库里火光冲天,想来是巡捕房和走私团伙交火了。她攥着那本账本,轻声道:“母亲,我终于知道真相了。”沈砚之握住她的手:“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有这账本,总能把他们都揪出来。”
月光洒在水面上,小船破开涟漪,远处的枪声渐渐稀疏,苏绾绾看着沈砚之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串加密符号不再是冰冷的暗号,而是母亲藏在绸缎与翡翠里的勇气——纵是身处黑暗,也要用针脚与翠色,绣出一条通往光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