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的指尖悬在那方素绸账本上,指腹碾过第三页右下角的缠针绣纹路时,烛火忽然“噼啪”跳了一下。淡金的光落在绸面上,将原本看似无序的针脚映出细微的色差——藏青丝线在叠绣处泛着冷蓝,竟与前几日在周宅地窖发现的半幅残绣针脚走势如出一辙。
“这不是普通的绣样。”苏晚卿将放大镜递过去,镜片后的睫毛颤了颤,“你看这‘锁绣’的转角,寻常绣娘会留半分空隙,可这里的线迹是斜着扎进底料的,像……像有人用针在记账。”
沈砚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那锁绣围成的菱形里,藏着一根极细的银线。他取来镊子轻轻挑起,银线竟牵着半片干枯的翡翠碎屑,碎屑边缘有道月牙形的缺口——这是“玉玲珑”商号独有的开料痕迹,上个月才因一批翡翠失窃案查封了库房。
“周老爷死前攥着的那枚翡翠扣,缺口是不是也这样?”苏晚卿忽然按住他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地窖里发现的残绣旁,原本就有枚被踩碎的翡翠扣,当时只当是周宅旧物,没料到竟和这账本有关。
沈砚之没说话,转身从樟木箱里翻出证物袋。翡翠扣的碎块拼起来,缺口恰好能和银线牵着的碎屑对上。而当他将账本凑近烛火,透过绸料的透光处,那些看似杂乱的针法忽然显出规律:缠针绣的圈数代表数字,锁绣的方向对应天干,而藏在针脚里的彩线颜色,竟和城中近半年失踪者的籍贯对应——朱红是南城,靛蓝是西巷,唯有最末一页的玄黑丝线,绣了个极小的“砚”字。
“是冲你来的。”苏晚卿的指尖冰凉,“前几日去绣坊查问时,老板娘说这种‘暗纹绣’是二十年前‘锦绣阁’的独门手艺,可锦绣阁早在十五年前就失火了,掌柜一家……”
“一家七口,全没了。”沈砚之接过话,指腹摩挲着“砚”字周围的针脚。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去锦绣阁取绣品,掌柜的小女儿总爱追在他身后,用绣针在他衣襟上绣小蝴蝶,那时她绣的锁绣,也是这样不留空隙的斜扎针法。
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沈砚之反手将账本塞进苏晚卿怀里,抽出身侧的短刀时,门帘已被风掀起——一个黑衣人影直扑烛台,刀锋却在离账本半尺处顿住。沈砚之借着烛光看清那人手腕上的胎记,忽然僵住:“阿若?”
二十年前锦绣阁掌柜的小女儿,本该葬身火海的阿若,此刻正睁着一双没有瞳仁的眼,手里攥着半幅绣了“苏”字的残绸。苏晚卿猛地按住账本,发现自己名字的绣迹旁,竟有个被针扎穿的小孔,孔里渗着黑血,与阿若指尖滴落的血一模一样。
“她被人下了傀儡针。”苏晚卿颤声说,“账本里的死亡名单,每绣一个名字,就有一个人被傀儡术操控,直到……”她忽然停住,看着阿若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青线——那是缠针绣的针法,正一圈圈勒进皮肉里,像在倒计时。
沈砚之挥刀挑开阿若手腕上的银链,链上挂着枚翡翠坠子,坠子背面刻着“玉玲珑”的商号。他忽然想起查封库房时,账房先生说少了一本民国十二年的老账,而那本账上记的,正是锦绣阁失火前最后一批翡翠订单。
“账本里的针法,不只是名单。”苏晚卿忽然翻到第一页,将账本对着月光,“你看这水纹绣的走向,连起来是幅地图,标记的位置……是城外的乱葬岗。”
阿若忽然发出呜咽声,指尖指向账本最后一页的玄黑“砚”字。沈砚之翻开那页,发现针脚底下藏着层薄纸,纸上用朱砂写着:“七月十五,翡翠成精,绣线索命,唯玉玲珑可解。”
而纸的背面,绣着三枚重叠的翡翠纹样,正是周老爷、锦绣阁掌柜,还有……沈砚之父亲的私章。
风从窗棂灌进来,烛火彻底熄灭。黑暗里,阿若的身影渐渐透明,只留下那半幅“苏”字残绸飘落在账本上。苏晚卿摸到残绸边缘的针脚,忽然惊觉那竟是用头发丝绣的——每一根发丝,都带着熟悉的茉莉香,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