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门的鎏金转门吞吐着香风与喧嚣时,陆婉清正将驼色羊绒大衣的领口又拉高半寸。领口处绣着的银线兰草蹭过下颌,针脚细密得像她此刻攥着坤包的指节——包里那枚翡翠平安扣,棱面被体温焐得发烫,内里藏着的薄纸情报正随着脚步轻轻颤动。
“陆小姐今儿来得早。”门童熟稔地躬身,目光扫过她耳后那枚珍珠耳坠时顿了顿。这耳坠是上周“新到的货”,珍珠是真的,只是穿线的银芯比寻常细了三分——这是她与门童约定的“安全信号”,此刻银芯完好,意味着后院那条通往暗房的路暂时无虞。
陆婉清颔首浅笑,指尖在大衣口袋里摸到那枚黄铜打火机。这是昨晚沈砚之塞给她的,机身上刻着朵模糊的梅,他说“暗房灯泡接触不良,用这个应急”,可她分明在机底摸到了凹凸的纹路——是摩斯密码,拼起来是“三楼东侧有暗哨,穿灰布衫”。
穿过舞池时,萨克斯风正吹着《夜来香》,红绒幕布下的卡座里,几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对着舞女调笑。陆婉清眼角余光瞥见最角落的男人——灰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手指却白净,正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沿。那是沈砚之说的暗哨,可他面前的茶盏里,茶叶沉底的形状是“⊥”——这是她与父亲旧部约定的“有内鬼”暗号。心口猛地一紧,她故意脚下一崴,坤包斜斜坠地,翡翠平安扣从包侧的暗袋滑出,在灯光下闪过一抹幽绿。
“陆小姐小心!”身后传来侍者的声音,弯腰拾包时,他指尖飞快地在她手背上点了三下。这是暗语“速撤”,可她瞥见侍者领口别着的银质领针——那是百乐门老板的私章样式,上周她还在沈砚之的公文包里见过同款拓印。矛盾的信号像缠在一起的丝线,她攥紧平安扣,指甲掐进掌心:不能撤,今晚要交接的情报里,有父亲当年被构陷时留下的刺绣密码,沈砚之说,暗房里有能破译密码的紫外线灯。
后院的回廊比前厅冷得多,墙角的夹竹桃落了一地花瓣。陆婉清按沈砚之给的路线,在第三个廊柱后摸到了砖缝里的铜片,旋开后,内里是把黄铜钥匙。暗房藏在堆放演出道具的仓库深处,门是厚重的橡木做的,推开门时,一股显影液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霉味——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些常年锁在樟木箱里的旧绣品味道。
“来了?”黑暗里突然响起声音,陆婉清攥紧打火机,火苗“噌”地亮起时,看清了对面的人。是沈砚之,他穿着件深色长衫,袖口沾着点紫药水似的痕迹,正蹲在墙角调试一盏老式台灯。灯旁堆着些相框,其中一个相框里,嵌着块褪色的绣片,上面绣着只衔着玉佩的青鸟——那是陆家的族徽,她小时候总在母亲的旗袍上看见。
“你怎么在这?”陆婉清压低声音,把平安扣放在桌上。灯光下,翡翠的绿里透出细微的裂纹,沈砚之拿过放大镜,指尖拂过裂纹:“这是‘冰纹裂’,是用特殊手法在翡翠内部刻的字,得用紫外线灯照。”他打开台灯旁的箱子,取出一盏巴掌大的灯,按下开关时,幽蓝的光落在平安扣上,裂纹里果然浮现出细小的字迹——是一串数字,与父亲留下的刺绣密码开头完全吻合。
“密码对应着第三排第二个樟木箱。”沈砚之的声音有些沉,“但今早我去查,箱子不见了。”陆婉清心头一沉,突然想起上周在百乐门后台,看见几个工人抬着个樟木箱出去,箱子上缠着的麻绳,和父亲书房里捆箱子的麻绳是同一种——三股棉线掺一股铜丝,防潮又结实。
“会不会是……”她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沈砚之瞬间灭了灯,拽着她躲进角落的道具箱后。仓库门被推开,手电筒的光柱扫来扫去,是那个穿灰布衫的暗哨,他手里拿着张纸,对着暗房的门喃喃:“老板说,陆小姐今晚要来这儿,让我把这东西藏进去……”光柱落在桌上的翡翠平安扣上,他伸手去拿,沈砚之突然从箱后冲出,手肘撞在他腰上,暗哨闷哼一声,手电筒掉在地上,光照亮了他手里的纸——是张刺绣纹样,和父亲留下的密码绣片一模一样。
“你是谁的人?”沈砚之掐着他的脖子,陆婉清捡起那张绣片,突然发现纹样边缘有个极小的“李”字——是当年构陷父亲的李总长!暗哨挣扎着笑:“陆小姐,你以为沈先生是好人?他手里那盏紫外线灯,是当年你父亲实验室里的东西,他早就找到密码了,故意引你来……”
话音未落,暗房的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百乐门老板,他手里拿着枪,对准沈砚之:“沈砚之,把密码交出来。”沈砚之却突然松开暗哨,反手将陆婉清护在身后,从长衫口袋里掏出块绣片——不是陆家的族徽,而是片绣着蛇的黑绒布,“李总长没告诉你,我是‘影蛇’的人?”
陆婉清愣住了。“影蛇”是父亲当年秘密组建的情报组织,她只在母亲临终前听过这个名字。沈砚之回头看她,眼神里有她从未见过的郑重:“你父亲当年把密码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在翡翠里,一部分在暗房的樟木箱,还有一部分,在你领口的兰草绣片里。”他抬手拂过她的领口,银线在幽暗中闪了闪,“这绣片用的是夜光丝,只有在显影液里泡过才会显字。”
老板的枪抖了抖:“你骗我!”沈砚之冷笑一声,将陆婉清的绣片扯下,放进旁边的显影液碗里。果然,银线渐渐透出绿色的字迹,与翡翠和樟木箱的密码拼在一起,正好是李总长与日军勾结的账本藏匿地点。暗哨想趁机逃跑,沈砚之抬脚将他绊倒,老板扣动扳机,子弹擦着沈砚之的胳膊飞过,打在墙上的相框上,玻璃碎了一地,那块族徽绣片飘落在陆婉清脚边。
“快走!”沈砚之拽着她往暗房深处跑,那里有个不起眼的通风口。陆婉清回头看,老板正弯腰捡地上的密码纸,暗哨爬起来想去抢,两人扭打在一起。通风口很窄,陆婉清钻进去时,领口的碎银线勾住了铁网,沈砚之替她解开时,指尖擦过她的脖颈,带着显影液的凉意:“当年你父亲让我保护你,我来晚了。”
风从通风口灌进来,带着前堂的音乐声。陆婉清攥着那块族徽绣片,突然想起母亲说过,好的绣品要经得住水火,就像好的人,要经得住考验。她看向沈砚之胳膊上的伤口,血正渗出来,染红了长衫的袖口,像极了绣品上最浓烈的那抹胭脂红。
“账本找到后,我们去看新开的绣展。”她轻声说。沈砚之笑了,眼里的光比紫外线灯还亮:“好,我给你当解说。”
通风口外,天已经黑了,百乐门的霓虹灯在远处闪着,像撒在黑夜里的一把碎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