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结在沈府西跨院的芭蕉叶上,顺着叶缘滚落成珠,砸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沈砚之站在佛堂门外,指尖捏着那截从门缝捡来的檀香残段,焦黑的断面还留着被外力折断的痕迹。三日前那个雨夜,父亲沈敬山就在这间门窗反锁的佛堂里断了气,而现场唯一的破绽,便是香炉中那截烧了一半的檀香。
“公子,佛堂的锁匠看过了。”管家沈忠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捧着个黑漆托盘,里面放着佛堂的铜锁和钥匙,“这锁是京城‘万宝楼’特制的,锁芯里有三道暗簧,除非用原配钥匙,否则从外面绝无可能撬开。而且钥匙一直由族长贴身保管,现在还挂在他床榻的铜钩上。”
沈砚之接过钥匙翻看,黄铜钥匙上刻着精致的云纹,齿痕处光滑发亮,显然是常年使用的旧物。他推开虚掩的佛堂门,一股混合着血腥与香灰的气息扑面而来。佛堂中央的观音像蒙着层白布,香炉里的残香早已熄灭,灰烬在青砖上积出薄薄一层,唯有供桌边缘那道新鲜的划痕格外刺眼。
“赵捕头,再说说当晚的值守情况。”沈砚之转身看向站在门边的赵峰。这位经验丰富的捕头从怀里掏出个牛皮册子,手指点着记录念道:“亥时初刻,王夫人送安神茶进佛堂,逗留约一刻钟离开。亥时二刻,门房老张见二公子沈明轩从西跨院匆匆走出,说是去前院取账册。亥时三刻到子时,西跨院的角门始终落锁,更夫老李每半个时辰巡逻一次,没发现任何异常。”
沈砚之的目光落在“沈明轩”三个字上。他这位二弟自小就和父亲不睦,半年前还因为挪用库房银子被父亲杖责过,此刻怕是正在自己院里坐立难安。正思忖间,佛堂外传来争执声,只见沈明轩被两个衙役拦着,青布长衫上沾着泥点,脸色涨得通红:“我那晚就是去取账册!父亲说要查药材生意的账目,你们凭什么怀疑我?”
“二公子别急,只是例行问话。”沈砚之走上前示意衙役放行,“你取账册用了多久?有没有见过其他人?”沈明轩梗着脖子道:“从亥时二刻走到前院,取了账册回来已经亥时五刻,路上只遇到了送药的晚卿表妹。她慌慌张张的,像是藏着什么事。”
话音未落,苏晚卿提着食盒从月亮门走进来,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绣玉兰花的褙子,乌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是眼角带着淡淡的青影:“二表哥怎么平白污蔑人?我那晚是给姑母送安神汤,路过回廊时确实见你匆匆走过,可我什么都没做啊。”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帕角绣着的木槿花被捏得变了形。
沈砚之注意到她袖口沾着的银灰色粉末,突然想起昨日在香炉灰烬里发现的碎屑。他不动声色地转向仵作老刘:“尸身可有其他异常?”老刘蹲在地上正用银针拨弄香灰,闻言抬头道:“族长后脑的伤口呈凹陷状,凶器应该是圆形钝器。奇怪的是他指甲缝里有少量棉絮,怀里还揣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像是被突然袭击的。”
“桂花糕?”沈砚之心中一动。父亲素来不喜欢甜食,怎么会随身携带桂花糕?他走到供桌前仔细查看,突然发现香炉底座有圈极细的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缠绕过。而供桌腿旁的青砖上,散落着几粒细小的紫檀木屑,与管家沈忠常盘的那串佛珠材质一模一样。
“沈管家,你那晚亥时三刻在何处?”沈砚之的声音陡然转冷。沈忠手里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我在账房核对账目,有两个小厮可以作证。公子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弯腰捡佛珠时,沈砚之清楚看到他手腕上有圈新鲜的红痕,像是被绳索勒过。
这时赵峰拿着个油纸包匆匆进来:“沈公子,香料铺掌柜认出这残香里掺了‘迷迭香’,少量能安神,过量会让人四肢无力。而且这种‘凝神香’通常是一尺长,可香炉里的残香拼接起来只有七寸,少了足足三寸!”
“少了三寸?”沈砚之突然看向苏晚卿,“表妹的绣房里,是不是有截断掉的檀香?”苏晚卿脸色煞白,连连摇头:“没有!我房里只有绣线和绸缎,怎么会有檀香?”可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内心的慌乱。
沈砚之不再追问,转身走到香炉边,用银簪挑起灰烬仔细查看。在厚厚的香灰下,几根细如发丝的金线闪着微光,这是苏晚卿绣嫁衣时常用的“孔雀绒线”。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快步走到窗边查看窗栓,果然在木栓末端发现了个细小的孔洞,孔洞边缘还沾着点香灰。
“我知道密室的手法了。”沈砚之转身面对众人,声音清晰有力,“凶手先用掺了迷药的桂花糕让父亲失去力气,再用软布捆住他的手脚。行凶后将细绒线穿过窗栓的孔洞,一端系在檀香中部,另一端从窗缝引到外面。当檀香烧到绒线处,火焰会烧断棉线,窗栓在重力作用下自动落下锁死,造成密室假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檀香本该烧一个时辰,可凶手提前截去三寸,让燃烧时间缩短到三刻钟。这样当香烧完时,凶手早已离开西跨院,用错误的燃烧时间混淆死亡时间。而那截断掉的檀香,应该还藏在凶手的住处。”
苏晚卿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半步:“不是我……我没有……”沈砚之却看向沈忠:“管家,你袖口的紫檀木屑,应该是搬运凶器时不小心刮到的吧?那截失踪的檀香,恐怕就在你保管的库房里。”
沈忠突然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是我鬼迷心窍!族长发现我私卖药材,扬言要把我送官。我就联合二公子……用烛台杀了他,再让晚卿姑娘帮忙布置密室……那截断香藏在库房的米缸里,求公子饶命啊!”
众人哗然之际,沈明轩突然冷笑一声:“好个推卸责任的老东西!明明是你偷卖药材被发现,拉我下水还不够,竟连晚卿表妹都不放过!”他从怀里掏出张纸,“这是沈忠给我的字条,说事成之后分我一半赃款!”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佛堂,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砚之看着被衙役押走的沈忠和沈明轩,又看看泣不成声的苏晚卿,突然发现观音像白布下露出的衣角,沾着片干枯的木槿花瓣——那是晚卿最喜欢的花,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想用这种方式留下线索。
香炉里的残香静静躺着,仿佛在诉说着昨夜的罪恶。沈砚之轻轻盖上香炉盖子,檀香的烟气虽已散去,但潜藏在时光里的真相,终究会在阳光之下无所遁形。这场精心设计的时间诡计,终究没能瞒过人心的洞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