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法医实验室里,冷光灯在解剖台上方投下惨白的光晕。沈砚之捏着镊子的手指微微发颤,镊子尖悬在玻璃培养皿上方,皿中躺着一枚从案发现场梳妆镜上提取的变形指纹——螺旋状的纹路在边缘突然断裂,像被硬生生撕成两半的蛛网。培养皿下方的载玻片上,蓝色的荧光试剂正沿着指纹沟壑缓缓晕开,将两组重叠的纹路勾勒出清晰的边界。
“双重叠加,方向相反。”林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将热咖啡放在实验台边缘,纸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台面晕开细小的水痕,“就像有人在镜面上踩了两脚,后脚跟恰好压住前脚掌的纹路。更奇怪的是第二组指纹的压力分布,指尖力度明显大于指根,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按上去的。”他推了推下滑的眼镜,镜片反射着显微镜的冷光,“周曼的尸检报告显示她右手腕有陈旧性扭伤,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指力。”
沈砚之没抬头,显微镜的目镜在她眼下压出淡红的印子:“第一组指纹属于死者周曼,指腹有长期握笔形成的茧,符合大学教授的身份。但第二组……”她忽然停顿,镊子猛地夹紧培养皿边缘,金属尖端与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纹路密度不对,边缘有锯齿状缺损,像是戴了硅胶手套留下的压痕。而且你看这里——”她调整显微镜焦距,屏幕上立刻显现出细密的网格状纹路,“这是乳胶手套的透气孔印记,说明凶手戴的不是普通手套,是专业的防滑款。”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时,走廊的声控灯恰好熄灭。江驰的皮鞋踩在瓷砖上发出闷响,他将证物袋拍在桌上,透明袋里的银色梳妆镜框架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技术科刚发来周曼家的监控修复画面,案发当晚八点十七分,有个穿灰色连帽衫的人影从她家单元楼出来,右手袖口沾着银粉——和这镜框的材质一致。”他抽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镜片在镜架内侧扫过,“而且这镜框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固定镜片的螺丝是新换的,型号与原配不符。”
沈砚之突然转身,实验服的下摆扫过显微镜电源线,屏幕瞬间黑屏:“查指纹库里的硅胶手套压痕记录,重点排查近三个月购买过同款镜框的人。”她指尖点在培养皿边缘,指甲因用力而泛白,“周曼的日记里提过,这面镜子是学生送的毕业礼物,镜框内侧刻了名字缩写。但现在看来,这面镜子被动过手脚,很可能不是原来那面。”
江驰刚要掏出手机,林深忽然按住他的手腕。法医的指腹还带着福尔马林的凉意:“等等,监控里的人影左手是不是插在口袋里?”他俯身凑近监控截图,屏幕反光在他镜片上投出细碎的光斑,“周曼颈部的勒痕有交叉纹路,凶手应该是双手用力,但第二组指纹只有右手……”他忽然指向截图角落,“而且这人走路时左肩偏低,像是左胳膊有伤,或者藏了什么东西在口袋里。”
话音未落,沈砚之已经冲向证物柜。她翻出周曼的随身手包,拉链扣上的划痕在灯光下格外清晰:“手包里少了支钢笔,周曼日记里说那是她丈夫求婚时送的,笔帽内侧刻着结婚日期。”她忽然停顿,指尖在柜门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如果凶手戴了手套,为什么要拿走钢笔?这支笔是镀金的,不值钱,但对周曼意义重大——除非笔里藏了东西。”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拉开抽屉翻找,“周曼的教学笔记!她习惯在笔杆里藏便签纸。”
实验室的电话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刺破寂静。江驰接起电话的瞬间,脸色骤然绷紧:“什么?找到那支钢笔了?在哪?”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握着听筒的指节泛白,“废弃教学楼的通风管道?指纹呢?有没有发现便签纸?”挂断电话后他深吸一口气,“技术科在管道里发现了钢笔,但笔杆是空的,而且上面有两组指纹,一组是周曼的,另一组……”
沈砚之抓起外套就往外跑,白大褂的下摆在走廊里扬起弧线:“通风管道狭窄,凶手不可能戴手套操作。如果钢笔上有第三组指纹……”她猛地停在电梯口,金属门映出她急促起伏的胸口,电梯壁上的倒影随着呼吸微微晃动,“周曼的丈夫三个月前刚给她买过意外险,受益人是他自己。更可疑的是,上周他去银行咨询过保险金的赔付流程。”
电梯下行时,江驰的手机震动起来。技术科发来的指纹比对报告在屏幕上滚动,第三组指纹的纹路与周曼丈夫陈景明的档案记录完全重合。但沈砚之盯着屏幕突然摇头,指甲在玻璃上划出细微的声响:“不对,陈景明是左撇子,钢笔上的握笔痕迹却在右侧。而且他的指纹分布有问题——笔帽上密集,笔杆上稀疏,像是有人故意把他的指纹按上去的。”她忽然放大图片,“你看这里的汗液成分分析,陈景明有糖尿病,汗液含糖量高,但这组指纹的汗液盐分超标,明显不是他的。”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林深的消息弹了进来:【镜架内侧的缩写不是学生名字,是周曼失踪的妹妹周晴的英文名。】附在消息后的还有张照片,泛黄的旧照里,两个扎马尾的女孩举着同款镜子,镜面上的指纹重叠在一起,像两朵纠缠的花。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2005年6月18日,姐妹俩的十岁生日。林深的第二条消息紧跟着进来:【周晴五年前报失踪,但保险公司的记录显示,三个月前有人用她的身份信息购买了大额意外险。】
江驰突然踩下刹车,警车在废弃教学楼前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沈砚之推开车门时,晨雾正顺着楼梯缝隙往上涌,通风管道的格栅在晨光里泛着锈色。她举起手电筒往里照,光柱里漂浮的尘埃中,隐约能看见银色的钢笔笔尖卡在管道接口处。管道壁上有新鲜的擦痕,像是有人 recent 爬过,铁锈上还沾着一小块灰色布料纤维。
“小心。”江驰拽住她的后领,警服的布料摩擦着她的脖颈,“管道壁有新鲜的刮痕,凶手可能没走远。”他刚掏出枪,通风管道突然传来哐当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从高处坠落。灰尘从格栅缝隙簌簌落下,在晨光中划出金色的轨迹,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从二楼传来,有人正在逃跑。
沈砚之转身时,恰好看见一个人影从二楼窗口翻出,灰色连帽衫的下摆扫过窗台的碎玻璃,带起一串清脆的响声。她追上去的瞬间,对方突然转身,右手腕在阳光下闪过银光——那是块女士手表,表盘内侧的刻字在奔跑中若隐若现。沈砚之突然注意到对方跑步的姿势,右腿落地时明显有停顿,像是脚踝受过伤。
“周晴!”沈砚之突然大喊,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你根本没死对不对?你姐姐发现了你假死骗保的事!”她记得周曼的日记里提过,妹妹小时候跳舞摔断过右腿脚踝,走路一直有点跛。
人影猛地停住,连帽衫的帽子滑落,露出与周曼极为相似的侧脸。她举起右手时,沈砚之看清她掌心的疤痕——与镜架内侧的刻痕形状完全吻合:“那支钢笔里有我的体检报告,她要交给保险公司……”话音未落,她突然捂住胸口倒下,手腕上的手表停在八点十七分,与监控里的时间分秒不差。表盘玻璃内侧,还沾着一点淡红色的粉末。
江驰冲上来按住周晴的肩膀,却发现她指尖正往通风管道的方向抽搐。沈砚之爬进管道时,灰尘呛得她剧烈咳嗽,钢笔下方压着半张撕碎的保险单,投保人签名处的指纹与镜面上的第二组完全重合,只是在签名末尾,有个极淡的指甲划痕,形状像片残缺的银杏叶——那是周曼日记里画过无数次的标记。管道深处还藏着一个小小的塑料瓶,标签上写着“胰岛素”,瓶口的针头上还挂着细小的血珠。
晨光从管道缝隙漏进来,在保险单上投下细长的光斑。沈砚之忽然发现,周晴手表的表带内侧沾着银粉,与镜架上的粉末成分完全一致。而周曼的钢笔笔尖,正卡在管道接口的裂缝里,笔尖的墨水在管壁晕开,恰好遮住了第三组指纹的关键纹路——那是陈景明偷偷更换镜架螺丝时,被螺丝刀划破掌心留下的血痕,血渍里还混着镜架的金属碎屑。
林深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法医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镜中指纹的叠加角度计算出来了,第二组指纹的主人身高应该在一米六五左右,惯用右手,但食指第二节有陈旧性骨折……”他顿了顿,背景里传来实验仪器的蜂鸣声,“而且我们在镜架螺丝孔里发现了微量的麻醉剂成分,和周曼体内的残留一致,这说明凶手是先麻醉了她,再伪造的现场。”
沈砚之望着管道外被警察按住的周晴,她右手食指不自然地弯曲着,正是陈旧性骨折的特征。通风管道的风突然变大,吹起保险单的边角,露出背面用钢笔写的字迹:“姐姐,对不起,他说会分我一半保险金。”字迹末尾的银杏叶划痕,与周曼日记里的标记一模一样。纸张边缘还有几滴泪痕,在墨迹上晕出模糊的水圈。
江驰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捏着刚收到的化验报告:“陈景明的账户上个月收到五十万转账,汇款人是周晴的假身份。”他踢开管道口的格栅,晨光在他肩头铺开金色的光晕,“而周曼的体检报告显示,她患了晚期癌症,根本不需要骗保。更讽刺的是,她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失踪的妹妹,包括那套房子。”
沈砚之忽然笑出声,笑声在管道里撞出嗡嗡的回响。她捡起那支钢笔,笔尖的墨水已经干涸,笔帽内侧的结婚日期被人用指甲划得面目全非。镜中的双重指纹在脑海里重叠,像一场早已写好的悲剧:周曼发现妹妹假死骗保,想劝她自首;陈景明得知妻子患癌,担心保险金泡汤,便怂恿周晴杀人灭口;而周晴,既想要姐姐的遗产,又贪图保险金,最终亲手杀死了唯一的亲人。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沈砚之将钢笔塞进证物袋。晨光终于灌满整个管道,在她身后投下细长的影子,像镜面上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江驰递来一副手套,掌心的温度透过橡胶传来:“周晴口袋里的胰岛素瓶化验结果出来了,里面掺了过量的氯化钾,她本来是想嫁祸给陈景明的。”
沈砚之看着被抬上救护车的周晴,手腕上的手表还在固执地指向八点十七分。那面带着双重指纹的梳妆镜,此刻正静静躺在证物袋里,镜面上重叠的纹路,像极了这对姐妹纠缠一生的命运。实验室的灯光在她身后熄灭,唯有晨光穿过管道,在尘埃中画出一道通往真相的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