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紫禁城乾清宫内,晨光如碎金般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叮铃”的声响,却驱不散殿内凝重的气氛。
崇祯帝朱由检身着明黄色常服,常服的领口处已微微起皱,他端坐于御案前,一张尚带几分稚气的脸庞上,眉宇间拧着一道深深的川字纹,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他下颌的胡须刚冒出些青茬,透着几分仓促的疲惫,手中朱笔悬停在一份奏折上,笔尖的朱砂已微微凝固。
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陕西巡抚奏报农民起义军攻破宜川的急报,字迹潦草得能看出书写者的慌乱,他盯着“王嘉胤”三个字,心中暗骂这些乱民不知好歹,太平日子不过几日就又兴风作浪。
河南知府请求赈济旱灾的文书,字里行间满是百姓的哀嚎,他何尝不知百姓疾苦,可国库空空,赈灾粮款从何而来?
还有各部院催缴赋税的呈文,条条件件都在向他索要银钱,仿佛他这皇帝是聚宝盆,能凭空变出白银来。
此刻看向崇祯,只见他眼窝深陷,眼底布满细密的红血丝,原本乌黑的发髻中,竟已能寻到几根刺眼的白发,随意地贴在鬓角,连日来的操劳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
“皇上,龙体要紧,您都已经批阅一个时辰了,要不要先歇歇,用些早膳?”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德化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参茶,躬身禀报时,声音压得极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跟随崇祯多年,深知这位年轻帝王的性子,勤政却又多疑,焦虑却又要强,连日来的操劳早已让他眼底布满血丝。
崇祯帝头也没抬,只是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不必了,这些奏折不看完,朕食不下咽。”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腹掠过额间因焦虑而渗出的薄汗,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可眼前的文字却像活过来一般,在纸上跳动,怎么也看不进去。
自去年十一月皇太极率领后金铁骑突破长城,这四个多月来,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京城被围时,城外的炮火声彻夜不息,连皇宫的琉璃瓦都能感受到震动;宫墙内,大臣们的争吵声、宫女太监的啜泣声,日夜在他耳边回响,让他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跪在地上禀报。
“皇上!山海关督师孙承宗大人有密函送到,说是边疆有紧急军情!”
崇祯帝闻言,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那光亮穿透了脸上的疲惫,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他猛地抬起头,急切地说道:“快!呈上来!”
因长时间紧绷,他的脸颊略显苍白,唯有嘴唇因激动而泛起一丝血色,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有期盼,又有忐忑——他怕听到后金继续南下的坏消息,更怕听到辽军溃败的噩耗。
王德化连忙接过密函,仔细擦了擦上面的尘土,才双手奉上。
那密函用厚实的牛皮纸包裹着,火漆封口完好无损,上面“的字样力透纸背,显然是孙承宗亲笔所封。
崇祯帝一把抓过密函,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微微凸起,他颤抖着撕开火漆,急切地展开信纸。
信纸粗糙,带着关外风沙的气息,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正是孙承宗的手笔。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开头,当“皇太极亲率八旗主力,已于二月三十日渡过辽河,返回沈阳”这一行字映入眼帘时,崇祯帝的身体猛地一震,原本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下,手中的信纸险些滑落。
他连忙用双手按住信纸,指腹因用力而有些发红,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生怕错过一个字。
“……后金大军自董家口出长城,沿途未做停留,仅留阿巴泰、图尔格等将率部分兵力驻守遵化、永平、滦州、迁安四城,兵力约一万五千人……”
“走了……真的走了……”
崇祯帝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他靠在龙椅上,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紧绷了四个多月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泪水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滴落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想起去年十二月,后金兵临北京城下时,他站在紫禁城的角楼上,寒风刮得他脸颊生疼,看着远处火光冲天,听着百姓的哭喊声,心中充满了绝望。
那时,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京城被破,他便效仿成祖,死守社稷,绝不苟活。
这四个多月来的操劳总算没有白费,守得云开见月明。
“王德化!”
崇祯帝猛地睁开眼睛,声音洪亮了许多,眼中也重新有了神采,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驱散了些许倦意。
“传朕旨意,命御膳房准备早膳,朕要好好吃一顿!”
王德化见状,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连忙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崇祯帝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照亮了他鬓角的白发,却也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神采。
他走到殿外的回廊上,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