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水南村,位于东江下游,是个水陆交通便利的村落。
袁府就坐落在村子东头,青砖黛瓦的宅院占地约有三亩,门口悬挂着一块烫金匾额,上书“中宪大夫第”五个大字,字体浑厚有力,是当年袁崇焕升任兵部尚书时,请广州府的书法名家题写的。
此时已是午后,阳光透过院中的老榕树洒下斑驳的光影,袁子鹏正坐在前厅的花梨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封刚从京城寄来的家书。
信纸是儿子袁崇焕的亲笔,字迹苍劲有力,信中说他在边关一切安好,只是近来战事吃紧,不能常回家探望,让父母保重身体。
袁子鹏看完信,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
“焕之如今官至兵部尚书,咱们袁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他对坐在一旁纺车边的妻子叶氏说道。
叶氏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棉布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闻言停下手中的纺车,笑道:“是啊,只是他在边关风餐露宿的,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家替他烧烧香,求菩萨保佑他平安。”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针线笸箩,开始缝补一件孩童的棉衣——那是给袁崇焕年幼的儿子袁昭庭准备的,本想等过年时寄去京城。
这时,管家袁忠匆匆从外面走进来,他穿着一身灰布短打,脸上带着几分疑惑。
“老爷,门外有位自称吴风的先生求见,说是从泉州来的,还带着几个随从,说是有要事相商。”
袁子鹏放下手中的茶杯,皱了皱眉:“泉州来的?我在泉州并无亲友啊。”
他这辈子除了年轻时去广州府求学,几乎没离开过东莞,与泉州商界更是毫无往来。
叶氏停下手中的针线,想了想道:“会不会是焕之在南方结识的贸易伙伴?他之前写信说过,要从南方采购一些药材和布匹运往边关,或许是那边的人来了。”
袁子鹏点了点头,虽仍有疑虑,但还是吩咐道:“让他进来吧,注意着点。”
吴风跟着袁忠走进前厅,目光飞快扫过屋内的陈设——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案头摆着文房四宝,角落里放着一个半旧的博古架,上面摆着几件瓷器,虽不算名贵,却透着一股书香门第的雅致。
他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在下吴风,见过袁老先生、袁老夫人。”
袁子鹏打量着吴风,见他二十多岁年纪,面容白净,衣着得体,举止有礼,不像是市井骗子,心中的疑虑消去了几分,问道:“不知吴先生从泉州远道而来,找老夫有何要事?”
吴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沉声道:“老先生,老夫人,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一个万分紧急的坏消息要告知二位——袁督师于十二月初被崇祯皇帝下狱了!”
“什么?!”
袁子鹏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手中的青花瓷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溅湿了他的衣袍下摆。
叶氏也惊得站起身,手中的针线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
“吴先生,你……你说什么胡话!焕之他忠心耿耿,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怎么会被下狱?你是不是弄错了?”
吴风看着两位老人震惊的模样,心中也有些不忍,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朝两位老人解释道。
“老先生、老夫人,此事千真万确!京中密探已将消息传到泉州,袁督师被指控与后金私通,故意放后金大军逼近京城,如今被关押在锦衣卫大牢里,生死未卜!”
“一派胡言!”
袁子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吴风怒斥道。
“我儿在宁远、锦州浴血奋战,杀得后金鞑子哭爹喊娘,怎么可能通敌叛国?你这妖人,竟敢跑到我袁家来造谣生事,挑拨离间!袁忠,把他给我赶出去!”
袁忠和几个闻讯赶来的仆人立刻围上来,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吴风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后退两步,高声道:“老先生息怒!在下所言句句属实,绝非造谣!您若不信,可立刻派人去广州府的驿站打听,崇祯皇帝的圣旨恐怕已经在路上了,要捉拿您全家老小问罪!在下是受台中城城主林墨之托,特意赶来通风报信,想带您一家去台中暂避风头!”
“台中城城主?”袁子鹏愣住了,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号,岭南一带的城主不是隶属于明朝官府,就是被地方豪强把持,哪来的什么“台中城”?
他冷哼一声,眼中的怀疑更甚。
“我看你就是个骗子,编造一个莫须有的城主名号,想骗我袁家的家产!袁忠,快把他赶出去,再敢胡言乱语,就送官查办!”
袁忠等人立刻上前,架起吴风的胳膊就往外拖。
吴风挣扎着喊道:“老先生,您信我一次!再晚就来不及了!”
可袁子鹏已经背过身去,根本不愿再听。
吴风被强行拖出袁府大门,摔在门外的石阶上。
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按照城主大人说的,找郑家想想别的办法了。”
次日天不亮,吴风就带着王二快马赶回了泉州。
两人一路疾驰,马不停蹄,赶到郑府时已是晌午。
郑芝龙正在府中后花园的凉亭里与心腹陈衷纪议事,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茶点和一张东南沿海的海图。
“大哥,荷兰人最近在海峡活动频繁,咱们的商船得多加派人手护送。”
陈衷纪指着海图上的澎湖列岛说道。
郑芝龙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道。
“无妨,他们要是敢动手,就别怪我不客气。咱们现在有两百多艘战船,还怕他们不成?”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走进来禀报:“老爷,泉州商行的吴风先生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郑芝龙皱了皱眉:“吴风?他不是林墨的手下吗?让他进来。”
吴风走进凉亭,见郑芝龙和陈衷纪都在,连忙拱手行礼:“见过郑大人,见过陈先生。”
郑芝龙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吴先生,何事如此匆忙?是不是林墨那小子又有什么新的生意点子了?”
吴风没有坐下,而是直接将林墨的信和自己去东莞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恳切地说道:“郑大人,林城主说他实在不忍袁督师家人含冤而死,想伸手相助,只是袁家不信他的身份,还请您亲笔写封担保信,证明此事属实。”
郑芝龙听完,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陷入了沉思。
袁崇焕下狱的消息他也略有耳闻,但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他与袁崇焕素不相识,本不想掺和朝廷的事,可林墨毕竟是自己的重要贸易伙伴,香水、香皂和琉璃制品的代理让他赚了不少银子,这点人情还是要给的。
更何况,袁崇焕在北边也算是抗金有功,帮他一把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沉吟片刻,郑芝龙笑道:“林墨这小子,倒是有几分侠肝义胆。袁崇焕虽被下狱,但他抗金的功劳摆在那里,我也不忍见他家人落难。好吧,我就帮他这个忙。”
说罢,他吩咐管家取来文房四宝,在石桌上铺开宣纸,提笔蘸墨,飞快书写起来:“袁子鹏老先生台鉴:今闻袁督师蒙冤下狱,京中缇骑将至东莞拿问其亲眷,事出紧急,非同小可。林墨城主乃东南贤达,台中城武备充足,可保老先生一家平安。吴某所言非虚,特亲笔作保。郑芝龙 崇祯二年十二月十五日。”
写完后,他拿起印章,在信末重重盖下“镇南将军”的朱红大印,递给吴风:“你拿着这封信去,袁家见了我的印章,定会相信。”
吴风接过信,如获至宝,连忙拱手道谢:“多谢郑大人!在下告辞!”
说罢,转身匆匆离去,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东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