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码头边忙碌的人群。
搬运工们赤着膊,古铜色的脊背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喊着号子将一包包货物从“福顺号”商船上卸下来,肩头的扁担压出深深的红痕。
吴风站在商船甲板上,手中紧攥着林墨的回信,信纸边角已被海风微微吹卷,指尖反复摩挲着“接济宋府、暗中保护、静待时机”这十二个字,心中思潮翻涌。
此次从江西返回泉州,他行囊里装满了景德镇的瓷器,却总觉得空落落的——没能将宋应星这位奇才即刻带回台中城,始终是他心头的遗憾。
可此刻林墨的安排,却像一道光穿透了迷雾,让他豁然开朗:这并非放弃,而是一场更有耐心、更显诚意的“长线布局”。
他抬头望向远方湛蓝的海面,心中暗下决心,定要将这件事办得妥帖,不辜负林墨的嘱托,也不辜负宋应星的一身才学。
三日后,吴风在泉州的管事房里来回踱步,桌上摊着一张名册,他手指在名册上细细划过,最终停留在两个名字上。
不多时,两名伙计被领了进来。
一人姓陈,约莫三十出头,穿着干净的青布长衫,袖口磨得有些发白,却依旧整洁,他擅长账目管理,平日里清点货物分毫不差,心思细腻得能注意到账本上最细微的墨迹;另一人姓刘,身材高大魁梧,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是早年走镖时留下的,曾是江湖镖师,身手利落,为人沉稳可靠。
吴风将两人叫到桌前,指着桌上备好的物资清单,声音低沉而严肃:“你们二人即刻动身前往奉新县,此行事关重大,半点马虎不得。”
“陈大,你负责定期送去钱粮物资,每月初一、十五各一次,务必准时,且每次都要换条路线,避免引人注意。”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刘朋:“刘朋,你暗中保护宋府安全,要在宋村附近找个不易察觉的落脚点,白天可装作贩卖杂货的商贩,观察宋家周边动静,夜里轮流值守,尤其要留意是否有地痞流氓或不明身份之人骚扰。切记,不可暴露身份,更不能让宋先生察觉是台中城的安排,若有任何情况,即刻派人回泉州禀报。”
陈大俯身看着清单上的条目——每月两石糙米、半匹棉布、十斤猪肉,还有台中城特产的香皂、细盐和笔墨纸砚,眉头微微皱起,疑惑道:“吴管事,这些物资确实不算贵重,可每月雷打不动地送,时间久了,宋家难免会起疑心,到时候怕是会拒收啊。”
吴风端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你说得有道理,正因如此,才更要做得自然。你就说是泉州一位久仰宋先生才学的商人托办,这位商人素来敬佩有实学之人,只是性情内敛,不愿张扬。记住,无论宋家如何追问你们,都不要透露城主和台中的名字。”
他拿起一块放在桌上的香皂,递给陈大。
“这香皂是台中特产,寻常人家少见,你便说是商船从南洋带货时顺手捎的,不值什么钱。宋先生潜心研究工艺,或许能从这些小东西里,看出些门道,也算是咱们递出的一个‘信号’吧。”
刘朋也上前一步,沉声道:“吴管事放心,属下在宋村附近会找个废弃的旧屋落脚,白天挑着货郎担在村里走动,既能观察情况,也不会引人怀疑,夜里会安排两人轮班,保证宋家上下万无一失。”
两人领命离去后,吴风又亲自去了台中城设在泉州的工坊。
核心工序都是林墨从台中城派来的值得信任的人。
工坊里热气腾腾,工匠们正在忙碌地制作香皂,空气中弥漫着皂基和精油的混合香气。
吴风走到制作台前,拿起一块刚脱模的香皂仔细端详——这些香皂比最初的版本更加细腻,呈淡淡的粉白色,表面光滑得能映出人影,还添加了少量从泉州花农那里收购的茉莉花精油,散发着清雅持久的香气。
他摩挲着香皂光滑的表面,心中暗道:宋先生是个懂工艺的人,这香皂的制作工艺虽不算复杂,却也融入了现代的配比理念,皂基的提纯、精油的添加,这些细节想必逃不过他的眼睛。
或许,这小小的香皂,就能让他察觉到台中城的与众不同,为日后的交流埋下伏笔。
他挑选了二十块包装完好的香皂,又让人准备了几捆质量上乘的宣纸和几锭徽墨,这些都是宋应星研究和着书时能用到的东西,既实用,又不会显得刻意讨好。
与此同时,奉新县牌楼宋村的宋家院内,气氛肃穆而沉寂。
宋应星正坐在书房窗前的木椅上,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考工记》,目光却有些涣散,落在书页上的文字全然没有看进去。
书桌对面的墙上,悬挂着父亲宋国霖的灵位,白色的挽联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声响,每一次晃动,都像一根针刺痛着他的心。
父亲和兄长的相继离世,如同两座大山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喘不过气来;而五次科举落榜的失意,更让他对前途充满了迷茫。
袁氏端着一碗温热的小米粥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扰到他。
她将粥碗放在桌上,轻声道:“相公,快晌午了,多少吃点东西吧。今日陈大又送东西来了,说是泉州商人托他捎的,有糙米、棉布,还有几块能洗手的香皂,闻着怪香的,孩子们都好奇得很。”
宋应星回过神,目光从灵位上移开,落在桌上的包裹上,眉头微微蹙起:“又是那位泉州商人?他既不愿透露姓名,为何频频送东西来?”
自吴风上月拜访后的半个月里,每隔几天就会有一位自称“陈大”的人送来物资,每次都说受匿名商人所托,仰慕他的才学。
起初宋应星以为是吴风的安排,毕竟吴风临走时曾说过“若有需要,可随时联系”,他也曾让家人追问陈大,可陈大口风极严,只字不提吴风或台中城,只说商人交代“勿扰先生清修,只求略尽绵薄之力”。
他心中充满了疑惑,这世上哪有如此不求回报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