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台南,热兰遮城。
海风裹挟着硫磺与海盐的气息,吹得城堡顶端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旗帜猎猎作响。
总督科恩站在了望塔的垛口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中的黄铜望远镜几乎要被他捏变形。
镜片里,热兰遮城的港口空空荡荡,只有十一艘老旧的战船在锚地摇曳——这是他目前能调动的全部海上力量。
自上个月麻豆湾一役,他派去的两艘战船被胡大那群海盗给击退,不仅损失了几十名士兵,还让东印度公司在台湾的颜面扫地。
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每天都给巴达维亚总部发去求援信,字里行间充满了焦虑与威胁,甚至不惜夸大林墨的“叛乱规模”,只为能尽快得到援军。
此刻,了望兵的呼喊声终于刺破了他连日的焦躁。
“总督阁下!看!是我们的船队!在东南方向!”
了望兵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科恩猛地调整望远镜角度,只见海平面尽头出现五个黑点,正快速向港口靠近。
随着距离缩短,他清晰地看到了战船桅杆上悬挂的橙白双色旗帜——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标志。
五艘战船体型庞大,船身漆黑如墨,甲板上排列着整齐的火炮,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科恩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甚至忍不住低声欢呼了一句“上帝保佑”。
虽然援军只有五艘船、五百人,但这已经比他预期的多了——巴达维亚总部一向吝啬,能派出这样一支精锐,足以说明他们对台湾局势的重视。
他快步走下了望塔,一边整理着褶皱的军装,一边对身后的副官吩咐:“快!备车!我要亲自去码头迎接!”
半个时辰后,五艘战船缓缓驶入热兰遮城的港口,抛下沉重的铁锚。
为首的“阿姆斯特丹号”战船上,率先走下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正是援军指挥官扬森船长。
扬森穿着一身暗红色军装,胸前佩戴着东印度公司的勋章,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那是当年与葡萄牙人在马六甲海峡激战时留下的。
他身后跟着四位船长,个个神情倨傲,眼神中带着久经沙场的锐利。
刚一踏上码头,扬森便快步走到科恩面前,象征性地行了个军礼,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戏谑:“科恩总督,我们从巴达维亚出发前,还以为你被一群拿着弓箭的土着包围了呢!没想到只是对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汉人部落?动用五艘战船和五百名士兵,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其他四位船长也纷纷笑了起来,其中一位名叫范德萨的船长更是夸张地说道。
“总督阁下,在南洋那边,我们五百人足以平定一个王国!对付这些东方土着,我觉得三十人就够了!”
在他们看来,东方的势力大多落后且分散,根本不是装备精良的荷兰军队的对手。
科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指了指港口方向停泊的“靖海号”模型——那是他让人按一比十的比例制作的,用于研究战术。
“扬森船长,范德萨船长,你们先看看这个。”
他冷冷地说道。
“这个林墨,不是你们口中的‘土着’。他建造的战船,比我们的‘阿姆斯特丹号’还要灵活,火力也不相上下。”
扬森等人好奇地围了过去,当看到模型上十二门火炮的布局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回到城堡的议事厅,科恩将一份厚厚的情报扔在橡木桌上,情报封皮上印着东印度公司的徽章。
“看看吧,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土着’。”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叫林墨,半年前还只是个带着流民逃难的汉人,但现在,他已经建成了一座周长八里的坚城——台中城。那座城池用青灰色条石砌成,高达十五米,城墙上每隔五十步就有一座了望塔,防御工事比我们的热兰遮城还要完善。”
“他手里还拥有三艘两百吨以上的战船,其中‘靖海号’配备十二门十二磅炮,射程能达到两里。他还招募了五百名士兵,训练有素,装备着改良后的火铳和长矛。”
“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掌握着香皂和琉璃的制作工艺——一块香皂在南洋的贵族圈子里能卖到半枚银币,琉璃制品更是供不应求,上个月我们在巴达维亚的商栈,一块琉璃花瓶就被一位爪哇苏丹以十枚金币的价格买走。”
扬森船长拿起情报,手指快速翻动着,当看到“台中城防御布局图”和“靖海号火炮参数”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刀疤在脸上显得更加狰狞。
“上帝啊,这哪里是土着部落?这分明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事集团!科恩总督,你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些情报发给总部?我们还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清剿行动。”
其他几位船长也围了过来,彼得船长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
“五百名士兵,三艘战船,三艘武装货船。还有坚城依托……我们的五艘战船虽然有近三百门火炮,但要想攻下那座城池,至少要付出一半士兵的代价。”
范德萨船长也收起了之前的倨傲,神色凝重地说道。
“而且林墨的战船灵活性很好,在浅海区域我们的大型战船根本施展不开,总督阁下上次在麻豆湾的失利就是教训。”
议事厅内瞬间陷入了沉默,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息。
“总督阁下,我们不能硬攻。”
彼得船长率先打破沉默,他负责东印度公司在南洋的香料贸易多年,最擅长计算成本与收益。
“我们这次从巴达维亚出发,携带了价值十万荷兰盾的香料和武器,如果和林墨开战,这些货物都将被耽误运输,错过南洋的贸易旺季,损失至少三万荷兰盾。”
“而且就算我们攻打下台中城,林墨的香皂和琉璃制作工艺也有可能在战乱中失传,这对我们来说是更大的损失。我们东印度公司的宗旨是赚钱,不是为了无谓的领土扩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我们的补给线太长,从巴达维亚到台湾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林墨在台中城有稳固的后勤基地,长期作战对我们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