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站在议事厅二楼窗边,透过窗棂缝隙将这一切看得真切。
他端起桌上茶杯,轻抿一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第一步,成了。
这王忠果然上钩了。
下午,林墨又转至冶铁工坊。
赵老大正带着工匠调试新改进的熔炉,炉温已稳定在一千五百度,铁水泛着明亮的金黄色,工匠们正准备浇筑铁锭。
林墨走过去拍了拍赵老大的肩膀:“赵老大,停一下,有件要事跟你说。”
赵老大连忙让工匠停火,擦了擦额头汗珠:“公子,您吩咐。”
林墨压低声音,将假装炼铁失败的计划细细说明。
赵老大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坚定点头:“公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保证演得跟真的似的,连自个儿都能骗过去!”
不到半个时辰,冶铁工坊里便传出“慌乱”的喊叫声。
工匠小李拿着铁锹,在炉膛里“胡乱”搅动,脸上满是“焦急”:“不好了赵师傅!炉温又掉了!铁水都变浑浊了!”
王忠接过木牌,指尖轻摩挲着牌面纹路,脸上露出几分“斯文”的腼腆,连声道谢。
林墨看着他那姿态,哪像是逃难而来,反倒像是走亲访友般从容。
可接连观察了几日,林墨察觉王忠行为愈发怪异。
他既不像其他流民那般忙着开垦荒地或在工坊务工,反倒整日在堡内闲逛游荡:清晨凑到农田边,看似看农夫插秧,目光却总在秧苗行距与农具样式上打转;晌午工坊开工,又晃到冶铁工坊外,佯装晒太阳,耳朵却紧贴栅栏,细听里面的锤声与工匠吆喝。
甚至有一回,林墨亲眼见他趁巡逻兵换岗的间隙,溜到城墙下,假装系鞋带的功夫,手指已飞快点数完城墙上的炮位数量。
那眼神里的精明劲儿,绝非普通秀才所能拥有。
更让林墨起疑的是,王忠对巡逻的李虎与青壮队有着本能的躲闪。
有次李虎带着几名兄弟巡逻,远远见王忠在公仓附近徘徊,便上前打算询问几句。
王忠一瞥见李虎的身影,眼神瞬间慌乱,原本慢悠悠的脚步陡然加快,嘴里含糊念叨着“失陪失陪,某家还有要事”,竟慌不择路撞到旁边的柴堆,连身上的尘土都顾不上拍,头也不回地仓皇跑开。
这般反常举动,让林墨心底的疑云愈发浓重。
这日清晨,林墨在议事厅处理公文,李虎抱着厚厚的“流民登记册”进来禀报:“公子,这是上月新登记的流民名册,请您过目。”
林墨随手翻开,目光很快定格在王忠的条目上:“王忠,江南苏州人,秀才出身,天启七年因战乱流离失所。”
他指尖轻叩纸面,眉头渐渐蹙起,天启七年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一个逃荒二年的秀才,怎会衣着整洁无补丁,双手更是白净细腻,连半点握锄头、扛包裹的老茧都没有?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周海的汇报:“公子,热兰遮城方向近来有艘可疑单桅船,每日清晨在近海徘徊,傍晚才离去,不似商船,倒像是在打探消息。”
两者一串联,一个念头在林墨脑中闪过:莫非这王忠是荷兰人派来的间谍?为证实猜测,他当即让人去唤李虎。
李虎刚带着青壮队跑完五圈演武场,短褂已被汗水浸透,听闻林墨召唤,一路小跑至议事厅,进门便抹了把汗:“公子,您找我?”
林墨指着登记册上王忠的名字问道:“李虎,这个叫王忠的流民,你近来留意过吗?”
李虎一听“王忠”二字,顿时来了精神,警惕的朝他禀报道。
“公子,我正想跟您禀报这事儿!这王忠绝对有问题!他整日游手好闲不干活不说,还总爱跟其他流民套近乎打探消息,一会儿问‘公仓粮食够吃多久’,一会儿又问‘工坊日产多少铁料’,前两天甚至偷偷问木匠‘战船龙骨用的什么木头’。”
“我早觉得他不对劲,已让两个兄弟轮流盯着,他的行踪动向都记着呢!”
说罢,李虎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递到林墨面前。
林墨翻看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初三辰时,王忠在田埂观插秧;巳时,于冶铁工坊外徘徊;午时,在公仓附近张望……”
他满意点头,合上册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做得好。既然他这般急切的想打探咱们的底细,咱们不如顺水推舟‘满足’他的好奇心。
但记住不要揭穿他,咱们故意演几场戏,让他看到些咱们堡里的‘弱点’,让他以为台中堡不过是外强中干的流民聚集地。”
李虎先是一愣,随即眼睛发亮,拍着大腿道:“公子是想放烟雾弹迷惑他?我懂了!您吩咐怎么演,我就带兄弟们怎么配合,保证跟真的一模一样!”
林墨笑着点头:“先从公仓入手,找几个机灵流民,在公仓附近‘抱怨’粮食紧缺,声音大点,务必让王忠听见。”
当天上午,公仓附近的空地上便“热闹”起来。
负责运粮的老陈与王小六按林墨吩咐,故意在搬粮时“争执”起来。
老陈扛着半袋糙米,脚下“不慎”一个踉跄,袋子摔在地上,糙米撒了一地。
他“急得”直拍大腿:“哎呀!这粮食怎么越来越少了!昨天搬的时候还是满袋,今儿就只剩半袋了!再这么下去,咱们怕是要饿肚子了!”
王小六也配合着皱起眉头,蹲在地上捡糙米:“是啊陈叔,我听公仓管事说,现在存粮只够吃两个月了!眼瞅着要到夏荒,新粮还没下来,这可咋整啊?”
两人一唱一和,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到不远处大槐树下的王忠耳中。
此时王忠正靠在槐树上,佯装翻看手中的破旧诗集,眼角余光却始终瞟着公仓方向。
听到老陈二人的抱怨,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悄悄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的小本子与一支短铅笔——这是荷兰人给的信物。
他飞快写下“公仓存粮不足两月”,随即迅速将本子塞回袖中,继续假装看书,只是嘴角的弧度再也压不住地向上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