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郑府,议事厅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的焦躁。
郑芝龙身着深蓝色锦袍,腰间系着镶嵌翡翠的玉带,往日里沉稳的步伐此刻却显得急促,脚下冰凉的金砖被他踩得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是在敲击着人心。
案几上,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已经被他反复揉捏,边角卷起,纸面皱得如同老人的面庞——这是派驻台湾的密探今早刚传回的消息,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可内容却让他越看越心焦。
林墨正忙着在台中堡铸造新炮、改造三艘武装渔船,甚至还烧出了透亮的玻璃物件,唯独对当初承诺给他铸造的红夷大炮,连提都没提一句。
“废物!都是废物!”
郑芝龙猛地将书信摔在案几上,火漆印应声碎裂,信纸散落一角。
他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指节泛白,语气里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议事厅点燃。
站在一旁的副将施琅连忙躬身行礼,他身着银色铠甲,铠甲上的鳞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却丝毫不敢抬头直视郑芝龙的眼睛。
“大帅息怒,想那林墨,一个毛头小子初到台湾,只怕是根基还未稳,眼下忙着加固他的堡垒、整顿军备也在情理之中。铸炮本就是精细活,况且还是红夷大炮这种工艺复杂的,他或许也是遇到了什么技术上难题,这才耽搁了些时日。”
“技术难题?他连荷兰人的六磅炮都能仿制,连火枪都能改进,他会卡在铸炮上?”
郑芝龙转过身,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施琅。
“就算是我等得起,海外的那些番人能等我吗?上个月,荷兰人的‘金狮号’战船在澎湖列岛抢了我三艘满载生丝的商船,船上三百多号弟兄,要么被扔进海里喂鱼,要么被掳去热兰遮城当奴隶!”
“那艘‘金狮号’上面装的就是四十八门的六磅炮,咱们的战船冲上去,根本近不了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货抢光!”
他快步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木窗,海风裹挟着海水的腥气涌入,吹动了他鬓角的发丝。
窗外,厦门港的码头灯火通明,数十艘大小商船、战船整齐排列,桅杆如林,可在郑芝龙眼中,这些船只却像是缺了牙齿的老虎,战船虽多,却大多装备的是老式的佛郎机炮,射程短、威力弱,面对荷兰人装备重炮的战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你知道吗?荷兰人在热兰遮城又增派了两艘战船,还从巴达维亚调来了五十名炮手,他们下一步,就是要彻底垄断台湾海峡的贸易!”
郑芝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愤怒,更是对局势的焦虑。
当初答应给林墨派去五十名造船工匠,他可不是什么大发善心。
去年林墨在大员港击退荷兰人后,他就听说林墨手里有荷兰铁炮的图纸,还能仿制出威力不俗的火器。
那时候他就盘算着,只要能拿到林墨铸造的铁炮,装备到自己的“五虎船”上,就能在与荷兰人的争斗中占据上风。
到时候,不仅能夺回被荷兰人抢走的贸易份额,还能趁机吞并其他海盗势力,将整个台湾海峡乃至南海的航线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可现在,林墨那边只传来铸炮的风声,却连一门炮的影子都没见着,这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他浑身的力气都无处发泄。
“再派信使去台中堡!”
郑芝龙猛地转身,快步走回案几前,拿起毛笔,在一张洒金宣纸上快速写下几行字,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告诉林墨,我再给他加派三十名铁匠工匠,送过去万斤上好的铁料和五万斤粮食,这些都是泉州最优质的料,比他自己找的强十倍!但他必须在一个月内,给我造出红夷大炮来,不给能我拖了!”
他将毛笔重重拍在笔架上,墨汁溅到了宣纸上,晕开一团黑色的痕迹,如同他此刻阴沉的脸色。
“若是办不到,你就告诉他,我郑芝龙给出去的好处,不是那么好拿的!他台中堡的粮饷、布匹,还有制作香皂还有香水的原料,很大部分可都是经过我的船队,他要是敢跟我耍花样,后果他自己掂量!”
施琅心里一惊,连忙抬头劝道。
“首领,林墨此人虽出身流民,却绝非等闲之辈。他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队伍,守住台中堡,还能造出各种新奇物件,可见其心智过人。”
“咱们若是逼得太紧,万一他真的狗急跳墙,投靠荷兰人或者西班牙人,那咱们可就多了一个强敌啊!”
“投靠荷兰人?他敢吗?”
郑芝龙冷笑一声,走到施琅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荷兰人视他为眼中钉,上次在大员港被他打退,早就想报仇了,怎么可能真心接纳他?至于西班牙人,他们在鸡笼的势力薄弱,自身都难保,哪有能力庇护他?”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
“再说,我派人盯着他呢,他台中堡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他的武装渔船不过是改造的货船,火炮数量少,射程短,根本不是我主力战船的对手;他的城墙虽然修的差不多了,但是连护城河都还没挖呢,我要是想打,派二十艘战船过去,不出三天就能把台中堡夷为平地。”
话虽如此,郑芝龙心里却也有一丝隐忧。
林墨发展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半年前,林墨还只是个带着几百流民在台湾西海岸挣扎求生的小人物,可现在,他不仅占据了台中堡,还拥有了自己的武装、船队,手里还掌握了铸炮、和制作香水的技术。
这种发展势头,让郑芝龙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同样是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能力,在海上迅速崛起。
他深知,这样的人,一旦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迟早会成为一方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