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完全散去,带着台湾东北部特有的潮湿水汽,缠绕在圣萨尔瓦多城赭红色的石墙上。
这座西班牙人于 1626 年在鸡笼港(今基隆)筑起的堡垒,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蹲伏在临海的山岗上,处处透着伊比利亚殖民建筑的硬朗风格 —— 厚重的方形塔楼拔地而起,每块墙砖都由马尼拉运来的工匠亲手烧制,砖缝间抹着混合了贝壳灰的砂浆,虽历经两年风雨,依旧坚固如铁。
塔顶飘扬着绣有黄底双柱纹的西班牙王室旗帜,旗帜边缘被海风扯出细小的毛边,却仍倔强地舒展着,宣告着这片海域的 “主权”。
塔楼间由带箭孔的矮墙连接,墙面上还留着去年雨季冲刷出的浅痕,几株耐旱的野草从砖缝中钻出来,在风中轻轻摇曳,倒成了这座冰冷堡垒里难得的生机。
城门口,两名西班牙士兵正来回踱步,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 “笃笃” 的声响。
左边的士兵叫胡安,来自西班牙南部的塞维利亚,脸上还带着刚到殖民地时留下的晒伤痕迹,他身着靛蓝色亚麻衬衣,领口被汗水浸得有些发黄,外罩的暗红色羊毛短甲边缘用黄铜铆钉固定,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腰间悬挂着一把弧形弯刀,皮质剑鞘上烫印着十字纹,剑鞘末端还挂着一个小小的木制十字架,那是他母亲临行前亲手为他雕刻的。
右边的士兵是本地人招募的混血儿,名叫佩德罗,皮肤比胡安深些,头盔上的红色羽饰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他时不时望向远处的海平面,那里隐约能看到台湾原住民村落的茅草屋顶,与圣萨尔瓦多城的石质建筑形成鲜明对比。
“听说了吗?荷兰人在热兰遮城那边闹得厉害,好像是为了一个汉人。”
佩德罗压低声音,用胳膊肘碰了碰胡安。胡安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荷兰人?一群只知道赚钱的商人,他们除了用枪炮抢东西,还会做什么?不过那个汉人倒有点意思,能让荷兰人吃亏,倒不像那些只会顺从的原住民。”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名穿着棕色皮靴、裤脚扎进牛皮绑腿的斥候从山道上疾驰而来,马鞍旁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显然是刚从南边回来的。
议事厅位于圣萨尔瓦多城最高的塔楼里,是伐尔得斯处理殖民事务的核心场所。
厅内铺着从马尼拉运来的藤编地毯,地毯上还带着棕榈树的清香,只是边缘已被频繁走动的脚步磨得有些起毛。
墙上挂着一张粗糙的台湾北部地图,地图是用羊皮纸绘制的,上面用炭笔标注着鸡笼港、淡水河等地名,还有几个用红墨水圈出的原住民部落位置,那是西班牙人计划下一步 “教化” 的目标。
地图旁钉着几封用火漆封口的信件,火漆上印着马尼拉总督府的徽章,最上面的一封信还没拆开,信封一角沾着海水的痕迹,显然是刚从海上运来的。
斥候躬身走进议事厅时,伐尔得斯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眺望海面。他身着一件黑色天鹅绒紧身上衣,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绣着复杂的卷草花纹,那是马德里贵族最爱的样式。
虽在殖民地穿了三年,却依旧保养得极好,只在衣角处有一道细微的磨损 —— 那是去年镇压原住民反抗时被长矛划破的,他一直没舍得更换,反而觉得这道痕迹是 “殖民功勋” 的象征。
腰间系着一条镶有蓝宝石的皮带,皮带上挂着一把装饰华丽的匕首,匕首柄是用象牙雕刻的,上面刻着西班牙王室的纹章,这是他出使马尼拉时,总督亲自赏赐的礼物。
“总督大人,荷兰人最近的动静,还有那个叫林墨的汉人,属下都打听清楚了。”
斥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长途奔波后的沙哑,他小心翼翼地将马鞍旁的布袋放在地上,生怕惊扰了这位向来严厉的总督。
伐尔得斯缓缓转过身,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脸上,将他眼角的皱纹照得格外清晰。
他今年四十八岁,在殖民地待了整整五年,从最初的马尼拉副官,到如今的鸡笼总督,手上沾过原住民的鲜血,也见过荷兰人的蛮横,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贵族子弟。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人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蓝宝石,目光落在斥候带来的布袋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那些荷兰人向来贪婪,为了硫磺矿和那个汉人起冲突,倒不意外。毕竟硫磺是制造火药的关键,他们在巴达维亚的据点,早就缺这种东西了。但你说的‘香皂’,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西班牙,在马尼拉,都没听过这种能‘去污还带花香’的物件。”
斥候连忙弯腰打开布袋,从里面取出一小块用油纸包裹的东西 —— 那是他从泉州的汉人商铺里买来的胰子,虽然不是林墨做的香皂,但外形有些相似,正好用来做参照。
“大人您看,这是泉州市面上卖的胰子,只能勉强去污,还带着一股腥味。”
“但属下从热兰遮城来的汉人商人口中得知,那林墨做的香皂,比这个好上十倍不止!听说是用牛羊油脂和一种白色粉末熬煮而成,听说那白色粉末是用海边的贝壳烧出来的,沾水就能起泡,连衣服上的油污都能洗掉,洗完后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荷兰人的东印度公司,本来想逼他交出制法,还派了十几个士兵去他的作坊闹事,可林墨软硬不吃,不仅让手下人打退了荷兰士兵,还放话说‘想要香皂,就得按市价买’,听说荷兰人的总督气得差点摔了杯子。”
伐尔得斯眉头微挑,手指猛地停住摩挲蓝宝石的动作,他快步走到桌前,拿起那块胰子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刺鼻的腥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在殖民地待了这么久,最头疼的就是卫生问题 —— 士兵们常年不洗澡,身上的臭味能熏得人睁不开眼,不少人还因此得了皮肤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