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远在广州的林墨,怕是永远想不到,他熬出的那些皂基,竟能漂洋过海,搅动两个国家的商海风云。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飞鱼号” 再次升起风帆。
郑芝豹站在船头,看着大阪城的天守阁越来越远,手里摩挲着三井平次送给他的胁差,刀鞘上的螺钿镶嵌着唐草纹,像极了香皂上的缠枝莲。
他忽然笑了,自己这趟倭国之行,值了。
而此时的烂嘴咀,林墨新筑起的城墙已经筑起了有一人多高了。
夕阳下,夯土的墙面泛着金黄,士兵们扛着燧发枪围着墙面巡逻,铁匠坊的敲打声和泥水匠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合奏的生命蓬勃的歌谣。
林墨站在刚修好的瓮城城门楼上,望着不远处碧波荡漾的大海。
海风带着咸味缓缓吹来,拂动他身上的衣角。
“公子,吃饭了,晚饭做好了。”巧儿的声音从瓮城底下传来。
林墨笑着答了声好,然后转身下了城墙。
望着不远处的演武场,里面飘出来阵阵的饭菜香味,士兵们和匠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他忽然觉得,这穿越后的日子,虽然充满未知,却也充满了希望。
自己土堡的城墙还在继续长高,他的燧发枪也还在不断的出炉,香皂的香味飘向了大明以外的地方。
林墨知道,属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时间转眼来到十天后,烂嘴咀土堡。
八月初的海风已经带着秋意,吹得烂嘴咀的新筑城墙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林墨正站在演武场边,看着士兵们操练新造出来的燧发枪,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
“林老弟,别来无恙啊。”
转身一看,张安志正站在月亮门边,穿着件月白长衫,手里摇着把折扇,身后跟着两个挑着木箱的仆役。
“张大哥怎么有空来我这了?” 林墨连忙迎上去,心里有些诧异,按照两人的约定,香皂要到中旬才交货。
“闲来无事特来老弟你这讨杯茶喝。”
张安志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演武场上的已经初具气势的士兵赞扬道。
“你这百户所,倒是越来越像模像样了。”
他瞥见士兵们手里的燧发枪,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却没多问。
两人走进了巧儿为林墨刚修好的茶室,巧儿奉上新沏的武夷岩茶,茶汤在紫砂杯里泛着琥珀色。
张安志呷了口茶,咂咂嘴道:“还是你这里清静,比广州城的是非场强多了。”
林墨笑了笑:“张老爷说笑了,听说您最近在广州城呼风唤雨,哪里会嫌是非多。”
他知道张安志定是有事才来,不然不会提前半个月。
果然,张安志放下茶杯,神色凝重起来:“不瞒你说,这次来,一是取些香皂,二是给你带些京城的消息。”
他从袖中掏出封信,“七月底,京城那边传出来三件大事。”
林墨的心猛地一沉。
他穿越到这个时代三年,最怕听见的就是 “大事” 二字,在这明末乱世,所谓的大事,往往意味着血流成河。
“七月二十日,蓟门驻军反了。” 张安志的声音压得很低。
“士兵们饿得扛不动枪,索要欠饷不成,竟放火烧了火药库,抢了军械库,闹得翻天覆地。”
“反了?” 林墨手里的茶杯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他却浑然不觉。
史书上记载的蓟门兵变,竟然就这么发生了?他想起手机里看到的记载,崇祯元年的边军欠饷,早已是家常便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幸好没闹出人命。” 张安志叹了口气。
“顺天巡抚急得头发都白了,奏请皇上先发三个月欠饷,才把兵卒安抚下去。
现在朝廷派了赵率教去镇守永平、蓟州,这人倒是员猛将,当年在宁远跟着袁崇焕打过仗。”
林墨端起茶杯,指尖却在发抖。
他忽然想起自己堡里的士兵,每月饷银从不拖欠,顿顿有肉吃,这才换来得死心塌地。
可大明朝的边军呢?饿着肚子还要去打仗,那不反才怪了。
“皇上…… 准了吗?”
“准了又如何?” 张安志冷笑。
“国库的内帑里面空空如也,户部把库房翻遍了也凑不齐银子,最后还不是从百姓身上刮?”
他看着林墨。
“你这香皂生意做得再大,也得记着,这天下的银子,早就被折腾空了。”
林墨默然。
他想起自己每月赚的银子,在这乱世洪流里,不过是杯水车薪。
蓟门兵变还只是个开始,往后这样的事,怕是只会越来越多。
张安志忽然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更要命的是宁远,七月二十五,那边的川兵、湖广兵也反了。”
“宁远?” 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大明对抗后金的前沿,袁崇焕苦心经营的防线,竟然也出事了?他记得手机里说过,宁远的驻军是大明最精锐的部队之一。
“欠饷四个月,士兵们实在熬不住了。”
张安志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
“十三营兵卒一起动手,把巡抚毕自肃、总兵朱梅全都捆在了谯楼上,连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淳也没能幸免。”
林墨只觉得后背发凉。
连宁远都敢兵变,这大明的军伍到底烂到了什么地步?他仿佛能看见谯楼上被捆的官员们惊恐的脸,能听见士兵们愤怒的嘶吼,那是被逼到绝路的绝望。
“袁崇焕呢?他当时在哪?” 林墨急切地问。
在他的印象里,袁崇焕是能镇住场子的人。
“袁督师倒是有手段。” 张安志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八月初刚到任,就跟兵备副使郭广定了计,把带头的张正朝、张思顺骗去议事,当场拿下。”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寒意。
“斩了十五个首恶,这才把兵变压下去。”
“斩了?” 林墨愣住了。
他以为袁崇焕会先安抚,没想到竟如此果决。
“不斩镇不住啊。” 张安志叹了口气道。
“宁远是边关重镇,后金的眼睛盯着呢,若是乱起来,山海关都危险。只是……” 他没说下去,但林墨懂他的意思,斩了人,欠饷的根子还在,下次该怎么办?
茶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墨看着窗外飘扬的旌旗,忽然觉得那红色像极了血。
蓟门兵变、宁远兵变,不过五天之隔,这大明的军队,仿佛已经像一堆干柴,只需要个小小的火星,一点就着。
“还有件事,更让人揪心。” 张安志的声音更低了。
“七月二十三日,浙江海溢,海水倒灌进城里,嘉兴、绍兴…… 死了数万人。”
“海溢?” 林墨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在虽然在后世见过台风登陆的场景,却也想象不出海水倒灌进郡城的景象。
街市可行舟?那得淹死多少人?
“绍兴城的水,深三尺。” 张安志的声音带着颤音。
“山阴、会稽那些县城,尸体漂在水里,堵塞了河道。我有个浙江的同僚,家里十三口人,就活下来两个。”
茶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咽。
林墨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滔天巨浪吞噬房屋,百姓在水里挣扎,孩童的哭声被涛声淹没…… 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明末吗?一边是兵变,一边是天灾,百姓在水火里煎熬,而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还在为了权力斗来斗去。
他忽然理解了那些揭竿而起的农民军,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提着脑袋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