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之火如一头凶猛的巨兽,张牙舞爪地在垂拱殿内横行无忌,所过之处皆被熊熊烈火吞噬殆尽。幽蓝色的火苗像是从九幽地狱喷涌而出一般,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冷气息,宛如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向身体,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它无情地燃烧着一切能够触及之物,并以惊人速度蔓延开来,将那些试图闯入宫殿的叛军们牢牢阻挡于外。
那诡异莫测的火光犹如灵动的精灵般在大殿里欢快跳跃舞动,其投射出的阴影也随之不断变换形状和位置,使得整个空间看起来恍若阴森恐怖的幽冥地府。火焰带来的并非丝毫暖意,反倒是一股彻骨铭心之寒意直透灵魂深处,甚至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已凝结成冰,每一口吸入肺腑的新鲜空气都伴随着阵阵刺痛感袭来,仿佛无数冰晶划过咽喉要道。
趁着这个间隙,赵泓毫不犹豫地一把抱起怀中娇弱无助的臻多宝,脚步踉踉跄跄朝着后方急速退却。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块倾斜倒地的屏风后面暂时躲藏起来。这面屏风乃是由上等紫檀木精心雕刻而成,其上遍布着细腻繁复的花纹,尤其是那栩栩如生的百鸟朝凤图更是堪称一绝,原本该屏风扇置于皇帝龙椅旁边用以衬托皇室威严庄重,但如今却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地,反倒无意间构成了一方狭窄隐蔽的栖身之地。
此时,屏风上的凤凰图案早已沾满斑斑点点的鲜血,在幽蓝火光的映衬之下更显凄美艳丽,恰似一只传说中的神鸟正身陷血海炼狱之中苦苦挣扎悲啼。
他将臻多宝轻轻放在地上,让他背靠着屏风。臻多宝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眼神依然清明,紧紧盯着赵泓身上的伤口,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担忧、痛楚、自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柔情。
别动,我帮你处理伤口。赵泓喘息着说道,声音因疼痛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他额角的汗水混着血水不断滴落,在青石地板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红花。
他咬紧牙关,伸手握住插在背上的一支箭杆。那箭矢入肉极深,随着他的动作,鲜血汩汩涌出,在已经浸透的战袍上又添了一层暗红。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将箭杆折断,只留箭簇埋在肉中。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滚落,与血水混合在一起,在下颌汇成一条细细的红线。他的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却强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赵兄...臻多宝虚弱地唤道,眼中满是痛楚,伸出手想要阻止,却又无力地垂下。他的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最终只能无力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赵泓勉强笑了笑,脸色因失血而苍白:无妨...习惯了...沙场上...比这严重的伤...也受过...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依然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
他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再次折断一根箭杆!剧痛瞬间传遍全身,犹如千万根钢针同时刺穿身体一般,令人难以忍受。然而,他却死死地忍住,一声不吭,生怕自己会因为疼痛而叫出声来。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异常狰狞扭曲,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与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
断掉的箭杆被他随意丢弃在一旁,“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这声音在这片寂静之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仿佛一把利剑刺破长空,直插人的耳膜。与此同时,鲜血也如决堤的洪水般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各个伤口处喷涌而出,迅速在地面上形成一滩猩红刺目的血泊。
看着眼前这一幕,臻多宝心急如焚。她伸出那双早已沾满鲜血且不停颤抖着的双手,想要帮他压住那些仍在汩汩冒血的创口。当她的指尖轻轻触及到赵泓滚烫的肌肤时,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体温如此炽热,宛如燃烧的火焰;而自己的手却是这般冰冷刺骨,仿若寒冬腊月里的寒冰。这种强烈的对比,就像是生与死之间的巨大鸿沟,让人无法跨越。
是我连累了你...臻多宝低声道,声音中充满了自责与悔恨,若不是我执意要揭发周谨...你也不会...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他的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赵泓猛地抓住他的手,目光灼灼,那双总是坚毅如磐石的眼眸此刻柔软得令人心碎:是我心甘情愿。
简单的五个字,却重若千钧。在这生死关头,所有的掩饰与顾虑都已不再重要,只剩下最真实的情感。他握紧臻多宝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指骨,却又在意识到之后稍稍放松,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的手背。那轻柔的触碰,胜过千言万语。
臻多宝的眼中泛起泪光,他反握住赵泓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你若死了,我独活何益?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击在赵泓心上。他看着臻多宝苍白而坚定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有痛楚,有温暖,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这句话太过沉重,太过决绝,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愿意与他同生共死。
傻瓜...他轻声道,伸手擦去臻多宝脸上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我们都不会死。
屏风之外,幽冥之火仍在燃烧,叛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但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时间仿佛静止了。两个浑身是血的人相对而坐,手握着手,眼中只有彼此。幽冥之火的幽蓝光芒透过屏风的缝隙,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如同他们此刻的命运。
赵泓凝视着臻多宝,这个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他想起他们初识时的情景,那个在金明池畔品鉴瓷器的青衫御史,那个在朝堂上仗义执言的铮臣,那个不惜折寿十年也要保护他的挚友...往日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此刻这张苍白却坚定的面容上。他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上。
多宝,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等这一切结束,我们离开京城吧。
臻多宝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轻轻点头,眼中闪着泪光:
没有多余的言语,但所有的承诺与誓言,都已在这简单的对话中完成。这一刻,什么朝堂权谋,什么江山社稷,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这个愿意与他同生共死的人。
赵泓从怀中取出那枚天青釉瓷片,瓷片上沾满了血迹,但那天青的釉色依然温润如故。他将瓷片放在臻多宝手中,轻声道:瓷片虽碎,青韵犹存。无论经历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臻多宝握紧瓷片,感受着那熟悉的触感,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这个总是以刚直面目示人的御史,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他想起那些独自坚守的日日夜夜,想起那些不为人知的孤独时刻,直到遇见眼前这个人,他的生命才真正有了色彩。
赵泓轻轻将他拥入怀中,不顾身上的伤痛。他能感觉到臻多宝冰凉的泪水浸透了自己的衣衫,那温度比幽冥之火更让他心痛。他轻拍着臻多宝的背,如同安抚受惊的孩童。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们已经这样做过千百次。
别哭,他低声安慰,我们都会好好的。
臻多宝在他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赵兄,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赵泓明白他的意思。他轻轻擦去臻多宝脸上的泪水,目光温柔而坚定:我知道。
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的。他们彼此相望,眼中只有对方的身影。幽冥之火的幽蓝光芒在他们周围舞动,仿佛在为这段超越生死的情谊作证。在这生死关头,他们终于坦诚相待,不再掩饰内心的情感。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熟悉的殿前司集结号角声,紧接着是震天的喊杀声。赵泓精神一振,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是陈副指挥使!他们来了!
臻多宝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援军到了?
赵泓点头,强撑着站起身,再次握紧凤嘴刀:跟紧我。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对臻多宝说:我们与门外援军里应外合,一定能杀出去。
臻多宝点头,扶着屏风艰难站起。他的身体依然虚弱,但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他知道,只要与赵泓在一起,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赵泓护着臻多宝,一步步向殿门方向移动。幽冥之火虽然阻挡了叛军,但也让他们的视线受阻。他们必须趁着混乱,与外面的援军会合。每走一步,赵泓都能感觉到伤口传来的剧痛,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殿门时,一支冷箭突然从暗处射来。赵泓眼疾手快,挥刀格挡,但那支箭来得太快,虽然被刀锋偏转了方向,还是擦着臻多宝的手臂飞过,带起一蓬血花。
多宝!赵泓惊呼,急忙查看他的伤势。
无妨,臻多宝咬牙,用手按住流血的伤口,继续走!
殿门就在眼前,赵泓能听到外面激烈的打斗声。他深吸一口气,对臻多宝说:待会我冲出去吸引注意,你趁机与援军会合。
不行!臻多宝断然拒绝,要冲一起冲!
赵泓还想再劝,但看到臻多宝坚定的眼神,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只得点头:好,我们一起。
他猛地推开殿门,凤嘴刀化作一道银虹,直取门外的叛军。臻多宝紧随其后,尽管身体虚弱,却依然坚持战斗。他知道,他不能成为赵泓的负担。
外面的援军看到他们,顿时士气大振。陈副指挥使大声喊道:指挥使!我们来了!
赵泓点头,与援军汇合,很快清理了殿门附近的叛军。然而,更多的叛军从四面八方涌来,战斗依然激烈。刀光剑影中,鲜血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在混战中,赵泓始终护在臻多宝身边,凤嘴刀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次挥刀都精准地格开攻向臻多宝的武器。他的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但动作依然矫健。他知道,他不能倒下,因为他要保护身后这个人。
臻多宝看着赵泓浴血奋战的身影,心中涌起复杂的情感。这个为他挡箭,为他拼命的人,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握紧手中的天青釉瓷片,那温润的触感给了他力量和勇气。
战斗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在殿前司援军的猛攻下,叛军终于溃败。残余的叛军或死或降,叛乱被彻底平定。殿内殿外,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赵泓扶着臻多宝,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长舒一口气:结束了。
臻多宝点头,靠在他身上,虚弱地说:是啊,结束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陈副指挥使快步走来,看到两人的伤势,急忙命人去请太医。
指挥使,臻御史,你们的伤...他担忧地说,目光在他们满身的伤痕上扫过。
赵泓摆手:无妨,先处理战场,安抚陛下和太后。
陛下和太后安然无恙,已经在福宁殿了。陈副指挥使回道。
赵泓点头,扶着臻多宝向福宁殿走去。他们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踏在血泊中,发出黏腻的声响。夕阳的余晖透过破损的殿门照进来,为这惨烈的场景镀上了一层凄美的金色。
来到福宁殿外,内侍通报后引他们入内。皇帝和太后见他们进来,急忙起身。
二位爱卿伤势如何?皇帝关切地问,目光中满是担忧。
赵泓和臻多宝欲行礼,被皇帝制止。太后看着他们满身的伤痕,叹息道:今日多亏了你们。若不是你们拼死相护,大周江山恐怕就要易主了。
皇帝也说:你们立下如此大功,朕不知该如何封赏才好。
赵泓与臻多宝对视一眼,双双跪地:臣等不敢求赏,只求陛下准臣等辞官归隐。
皇帝一怔,太后却似乎早有预料,缓缓点头:哀家准了。
她看着他们,目光深邃: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只是,你们要记住,无论身在何处,都要心系天下。
臣等谨记。两人齐声道。
退出福宁殿后,赵泓扶着臻多宝回到太医局。太医为两人重新处理了伤口,嘱咐他们好生休养。赵泓的伤势虽重,但多为皮肉伤;而臻多宝则因禁术反噬,需要长期调养。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赵泓的伤势渐渐好转,臻多宝也慢慢恢复。赵泓开始准备离京的事宜,购置马车,准备行装。他特意选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车内铺了厚厚的软垫,以免颠簸加重臻多宝的伤势。
这日,赵泓从市集回来,带回一套青瓷茶具。他特意学着臻多宝平日的样子,点了一盏茶,还在茶汤上做出了简单的茶百戏拉花。那是一只展翅的仙鹤,在青瓷茶盏中栩栩如生。
尝尝看,他将茶盏递给臻多宝,虽然比不上你的手艺。
臻多宝接过茶盏,看着茶汤上那精致的图案,眼中泛起温暖的笑意。他轻轻啜了一口,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带着淡淡的甘甜。
很好。他微笑道,目光温柔地落在赵泓脸上。
赵泓也笑了,为自己点了一盏茶。两人对坐品茗,茶香袅袅,暂时忘却了所有的伤痛与艰难。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为这宁静的时刻增添了几分温馨。
然而,就在他们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刻时,一个幸存的叛军突然从暗处冲出,手持利刃直扑而来。那人面目狰狞,眼中满是疯狂的恨意。
赵泓反应极快,一把将臻多宝护在身后,凤嘴刀已然出鞘。但那叛军来得突然,打斗中撞翻了茶案。
那盏精心点制的茶百戏被打翻在地,青瓷茶盏碎裂成片,茶汤与鲜血混在一起,精致的拉花在血泊中迅速消融,如同他们刚刚建立起的宁静被残酷的现实打破。仙鹤的图案在血水中扭曲、变形,最终消失不见。
赵泓很快制服了那个叛军,但看着地上混合着茶汤和鲜血的狼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他站在那里,手中的凤嘴刀还在滴血,目光却停留在那些碎片上。
臻多宝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无妨,茶凉了可以再点。
赵泓转头看他,看到他眼中的平静与坚定,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他点头:是啊,茶凉了可以再点。
他收起凤嘴刀,握住臻多宝的手:我们离开这里吧。
离京的日子终于到了。天空飘着细雨,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京城。赵泓和臻多宝并肩坐在车内,看着京城的轮廓在雨幕中渐渐模糊。那些巍峨的宫殿,那些熟悉的街巷,都渐渐远去。
后悔吗?赵泓忽然问。
臻多宝摇头:不后悔。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宿。
赵泓笑了,握住他的手:我也是。
马车渐行渐远,驶向新的生活。那些伤痛与挣扎,那些生死与共的时刻,都成为了他们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见证着这段超越生死的情谊。
雪刃映甲,茶冷心沸。在这个乱世中,他们找到了彼此的归宿,这就足够了。前方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携手同行,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