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在静室中袅袅盘旋,仿佛是一条灵动的小蛇,与残烛的烟霭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朦胧的纱幕。这纱幕如同一个梦幻般的世界,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其中。
赵泓静静地坐在榻边,他的身影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他的手中捧着一只青瓷药碗,碗中深褐色的汤药映着跳动的烛光,泛起幽幽的微光,宛如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窗外,暮色已经很深了,远处的宫墙隐没在渐浓的夜色中,只留下一片模糊的轮廓。偶尔传来的更鼓声,在这静谧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时间流逝的脚步声。
臻多宝靠在软枕上,他的面色虽然仍带着病后的苍白,但比起前几日已经好了许多。他的目光落在赵泓专注试药的侧脸上,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在烛光的照耀下,投下了深浅不一的影子。这些影子随着烛光的摇曳而不断变化,让臻多宝想起了半月前那个雨夜。
那是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赵泓浑身湿透地闯入了臻多宝的住处,怀中紧紧抱着一包刚从南方快马加鞭送来的珍贵药材。他的衣服被雨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却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狼狈,只是一心想着将药材尽快送到臻多宝的手中。
“太医说了,这药需得趁热喝才有效。”赵泓轻声道,手中的银匙在药汤中缓缓搅动。他舀起半匙,先自尝了一口,试了试温度,又轻轻吹了吹,才递到臻多宝唇边。这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我又不是孩子,何必如此小心。”臻多宝轻笑,却还是顺从地张口咽下。药汁苦涩,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自从那日在宫中遭人暗算,身中奇毒以来,赵泓便日日亲自为他煎药照料,这份情谊,他铭记于心。
赵泓见状,自袖中取出一小罐蜂蜜,用银匙挑了些许,故意抹在碗缘内侧。“这样会好些。”他低声道,目光中藏着难以察觉的深意。这罐蜂蜜是西域进贡的珍品,圣上特赐给赵泓的,他却全部拿来为臻多宝的药调味。
臻多宝没有察觉这一细微举动,只是接过药碗,仰头将余下的药汤一饮而尽。当他放下碗时,唇边果然沾上了一抹蜜渍,他却浑然不觉。
“沾到了。”赵泓伸手,拇指轻轻擦过臻多宝的唇角。这一触碰让两人都微微一怔,静室中的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起来。窗外风吹竹动,沙沙作响,更显得室内寂静异常。
臻多宝捉住赵泓的手腕,笑道:“赵大人这般体贴,莫非是另有所图?”他的指尖能感受到赵泓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节奏略微加快。
赵泓没有挣脱,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我图什么,你难道不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
二人正说话间,药碗中残余的药汤忽然泛起细微的涟漪。臻多宝无意中一瞥,却见倒影中的人面并非只有他自己——那倒影中,赵泓的面容后竟隐约浮现另一张面孔,一双瞳孔叠着瞳孔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臻多宝猛地抬头,倒影中的异象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他心跳不由加速,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怎么了?”赵泓察觉到他神色有异。
“没什么,许是烛光晃眼。”臻多宝摇头,心下却升起一股寒意。他确信自己看到的不是错觉。这几日来,他已不是第一次察觉到这种诡异的现象,有时在铜镜中,有时在水缸的倒影里,总有一双重叠的瞳孔在暗处窥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月光如水般透过窗纸,轻柔地洒入室内,仿佛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银灰色的薄纱。在这静谧的氛围中,赵泓正靠在椅子上小憩,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似乎已经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
然而,本应同样熟睡的臻多宝却在此时悄然睁开了双眼。他的动作轻柔而谨慎,生怕惊醒了赵泓。臻多宝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起身,慢慢地走到赵泓的身前,然后轻轻地俯下身去,端详着这张熟悉的面容。
月光下,赵泓的眉眼显得比平日更加柔和,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正在经历一场不太愉快的梦境。他的嘴唇微微抿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又像是在诉说着内心的不安。
看着赵泓的睡颜,臻多宝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他想起了他们初识的那一天,那是在翰林院的藏书阁里,赵泓身着一袭青衫,正踮起脚尖去取书架上层的书籍。当他回过头来,看到臻多宝时,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时的他们,都还年轻,对朝堂的险恶和命运的无常一无所知。他们在藏书阁里畅谈古今,分享彼此的读书心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然而,时光荏苒,如今的他们已经被卷入了朝堂的漩涡,面临着各种挑战和困境。
臻多宝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俯下身,想要偷取一个吻。就在两人的唇即将相触之际,他忽然注意到赵泓半睁的眼中,瞳孔异常地扩散,几乎覆盖了整个虹膜,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
更令人不安的是,那扩散的瞳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细若游丝,几不可察。臻多宝屏住呼吸,凑得更近些观察,却见那瞳孔深处仿佛有金色的细线在游动,如同活物一般。
臻多宝猛地后退一步,心跳如擂鼓。就在这时,赵泓忽然睁开双眼,手腕一翻,反而擒住了臻多宝的手腕,将他向后推去。
“呃!”臻多宝后背撞上书案,几卷经书应声落地。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赵泓已顺势将他压在案上,另一只手牢牢扣住他的手腕,按在散开的经卷之上。
“赵泓,你——”臻多宝刚要开口,却对上赵泓异常清明的双眼,哪还有半分睡意?
“你不是也想确认我的异常吗?”赵泓低声道,声音里带着臻多宝不熟悉的冷意,“那日你看到的不是错觉,这具身体确实在发生变化。”
臻多宝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赵泓的力气大得异乎寻常,完全不像一个文弱书生。他这才惊觉,往日赵泓那副文人模样,或许只是伪装。
“你究竟是什么人?”臻多宝沉声问道。
赵泓俯身靠近,呼吸拂过臻多宝的耳际:“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上沾染的东西。”他松开钳制,转而撩起臻多宝的衣袖,指着腕间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线,“这是‘情障蛊’,你我皆已中毒。”
三
臻多宝这才注意到自己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淡金色的细纹,正如脉络般缓缓向上延伸。他想起日前与赵泓接触时手腕上短暂的刺痛,当时只当是被什么虫蚁所咬。
“情障蛊乃南疆秘术,中毒者会因情感波动而逐渐失去自我,最终沦为下蛊者的傀儡。”赵泓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你我在不知不觉中,都已成了他人的棋子。”
臻多宝怔怔地看着腕上的金线,忽然想起药碗倒影中那双诡异的瞳孔:“那你刚才的异常...”
“是蛊毒初染的征兆。”赵泓苦笑,“我本不想将你卷入,但看来为时已晚。”
就在这时,臻多宝感到手腕处传来一阵灼热。他低头看去,发现被赵泓压住的手腕正好按在经卷的梵文上,那些文字不知何时竟如烙印般印在了他的皮肤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赵泓也注意到了这一异状,他松开手,捧起臻多宝的手腕细看:“这是...《金刚经》的梵文?”
奇异的是,经文的金光所到之处,那道蛊毒的金线竟然后退了几分。
“经卷可以克制蛊毒!”臻多宝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
赵泓却面色凝重:“只能暂时抑制,不能根除。要解此蛊,必须找到下蛊之人。”
四
静室中重归寂静,二人相对无言。方才的暧昧与试探已被严峻的现实取代,他们陷入了一个看不见的棋局,而执棋者仍隐在暗处。
臻多宝忽然轻笑一声:“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
赵泓挑眉:“何意?”
“下蛊者想看到我们情障互试,不如就演一场戏给他看。”臻多宝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只是不知赵大人可否愿意与我对这一局?”
赵泓凝视他片刻,唇角终于扬起一抹真实的笑意:“奉陪到底。”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如同一场精心编排的皮影戏。而在这场戏的背后,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浮出水面。
“首先,我们需要弄清楚的是,谁有理由同时对我们二人下手。”臻多宝整理着被弄乱的衣袖,神色已恢复平日的冷静。
赵泓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朝中想要除掉我的人不少,但能将手伸到内宫,在你我的饮食中下蛊的,恐怕不多。”
臻多宝若有所思:“那日我在宫中中毒,你送来的解毒丸是从何而来?”
“是太医院院使亲手交予我的。”赵泓转过身,面色凝重,“但他若是下毒之人,又何必多此一举提供解药?”
“除非...”臻多宝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本意并非取我性命,而是为我后续中蛊铺路。”
赵泓闻言,瞳孔微缩:“你是说,那日你中的毒,只是为了让我不得不去求取解药,从而让院使有机会接触到我?”
“正是。”臻多宝起身,从书架的暗格中取出一卷档案,“我暗中调查过,近半年来,太医院共有三名御医意外身亡,死因皆不明。”
赵泓接过档案,快速浏览着上面的记录,脸色越来越沉:“这三人都曾参与过对南方疫区药材的检验。”
“而你在三个月前,曾奉命南下巡查灾情。”臻多宝补充道,“归来后不久,就开始出现偶尔的失神症状。”
赵泓放下档案,长长叹了口气:“我本以为那只是旅途劳顿所致。”
五
二人正交谈间,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赵泓眼神一凛,迅速吹熄了烛火,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臻多宝会意,立即躺回榻上,假装入睡。赵泓则悄无声息地移至门后,屏息凝神。
片刻后,一道黑影从窗口闪入,动作轻捷如猫。来人身着夜行衣,面蒙黑巾,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精光。
黑影径直走向榻前,手中寒光一闪,显然携有利器。就在他举刀欲刺的瞬间,赵泓从门后闪出,一招制住了黑衣人的手腕。
黑衣人反应极快,当即翻身与赵泓缠斗在一起。二人的打斗声在静室中回荡,拳脚相击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臻多宝趁机起身,点亮烛火。在明亮的烛光下,他看清了黑衣人右腕上有一处特殊的刺青——一条缠绕着匕首的蛇,这是宫廷禁军的暗卫标记。
“是皇上派你来的?”臻多宝冷声问道。
黑衣人见身份暴露,眼中闪过决绝之色,当即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赵泓想要阻止,已来不及。转眼间,黑衣人已气绝身亡。
赵泓蹲下身,仔细检查尸体,最终在黑衣人耳后发现了一个极小的符文烙印。“他不是皇上的暗卫。”赵泓沉声道,“这是南疆巫教的标记,有人冒充宫廷侍卫。”
臻多宝皱眉:“看来下蛊之人已经等不及要取我性命了。”
“或者,他是来灭口的。”赵泓翻动着黑衣人的衣物,最终在腰带内侧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月圆之夜”。
六
“月圆之夜...”臻多宝沉吟道,“三日后就是月圆之时,看来那时必有大事发生。”
赵泓站起身,神色凝重:“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出解蛊之法,否则月圆之夜蛊毒发作,你我都将受制于人。”
臻多宝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至书案前,翻找着散落的经卷:“这些梵文经卷是我从西域商人手中购得,据说有驱邪避毒之效。既然它能暂时抑制蛊毒,或许其中藏有解蛊之法。”
二人将经卷一一展开,在烛光下仔细研读。这些经文大多是用古梵文书写,艰涩难懂。幸而臻多宝早年曾随西域高僧学习过梵文,尚能辨认大意。
“这里有一段记载...”臻多宝指着一卷经书的末尾,“提及南疆有一种情蛊,能以人之情感为食,中蛊者会逐渐丧失自我意识,唯有用‘真心之泪’混合‘誓言之血’,方可解除。”
赵泓凑近细看:“何谓‘真心之泪’与‘誓言之血’?”
臻多宝摇头:“经文上没有详细说明。但既是情蛊,想必与人的真情实感有关。”
窗外,东方已现出鱼肚白,漫长的夜晚即将过去。赵泓望着渐亮的天色,轻声道:“天快亮了,我得在宫门开启前回去,以免引人怀疑。”
臻多宝点头:“三日后的月圆之夜,我们需得做好准备。”
赵泓走到门前,又回头看了臻多宝一眼,眼神复杂:“保重。”
待赵泓离去后,臻多宝独自坐在案前,凝视着自己腕上的金线。那细线比昨夜又长了几分,已延伸至肘部。他轻轻抚过经卷上的梵文,那些金字仿佛有生命般,在纸上微微浮动。
七
接下来的两日,朝中风平浪静,但臻多宝却能感觉到暗流涌动。几位平日与他交好的官员忽然疏远,宫中巡逻的侍卫也增加了不少。更让他不安的是,赵泓自那夜分别后,再未露面,连日常送药的小太监也换成了生面孔。
月圆前夜,臻多宝终于收到赵泓托人悄悄送来的一封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明日酉时,清凉殿见。事关重大,务必小心。”
臻多宝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他知道,明日的会面将决定二人的命运。
月圆之夜如期而至。臻多宝依约前往清凉殿,这是宫中一处偏远的殿宇,平日少有人至。殿内烛火通明,赵泓早已在此等候。
“你发现了什么?”臻多宝直截了当地问道。
赵泓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我从太医院院使的书房中发现的,与那夜黑衣人身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臻多宝接过玉佩,只见上面刻着与黑衣人耳后相同的符文。“院使是南疆巫教的人?”
“不止如此。”赵泓压低声音,“我查到他与宁王往来密切,而宁王最近正在招兵买马,恐有异心。”
臻多宝顿时明了:“所以他们选择对我们下蛊,是想控制我们为他们所用?”
“正是。你我在朝中虽职位不高,但你掌管宫廷档案,我负责诏书起草,都是能接触机要的位置。”赵泓道,“明日大朝会,宁王计划逼宫夺位,届时若我们受蛊毒控制,必将成为他们的助力。”
臻多宝深吸一口气:“所以今夜月圆,正是蛊毒发作之时,他们定会前来试探我们是否已受控制。”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开始表演一场争执的戏码。
“赵大人何必如此固执!”臻多宝提高声调,“此事明明还有转圜余地!”
赵泓也装作怒气冲冲的样子:“臻大人不知轻重!此事关乎朝廷安危,岂能儿戏!”
殿门被推开,太医院院使带着几名侍卫走了进来,面带得意的笑容:“二位大人何必争执?不如听我一言。”
八
院使手持一个小巧的铜铃,轻轻摇动。铃声清脆,在殿中回荡。赵泓和臻多宝立刻感到腕上的金线一阵灼痛,意识开始模糊。
“现在,告诉我,明日大朝会上,你们会站在哪一边?”院使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臻多宝强忍不适,暗中掐着自己的手心,以疼痛保持清醒:“我...我们自然站在宁王殿下一边。”
院使满意地点头,又转向赵泓:“赵大人呢?”
赵泓低着头,声音含糊:“一切听从院使安排。”
院使大笑:“好!好!情障蛊果然名不虚传!”他又摇了一下铜铃,赵泓和臻多宝顿时感到一阵剧痛,几乎跪倒在地。
“这是对你们的小小惩戒,记住违背命令的下场。”院使冷冷道,“明日大朝会,按计划行事。事成之后,自会为你们解蛊。”
待院使一行人离去后,二人才松了口气。臻多宝擦去额角的冷汗:“看来我们的表演成功了。”
赵泓却面色苍白:“不,他起了疑心。那最后的铃声是在试探我们,若真中蛊毒,不该只是疼痛那么简单。”
“那明日...”
“明日我们必须提前行动。”赵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这是我根据经文记载调配的药水,或许能暂时压制蛊毒数个时辰。”
臻多宝接过药瓶,毫不犹豫地饮下一半,将剩余的交还给赵泓:“既然如此,我们分头行动。你去联络禁军统领,我设法面见皇上。”
二人相视一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然。这一夜,将注定漫长而危险。
月光如水,洒在宫廷的琉璃瓦上,泛起冷冽的光芒。蜜烬已冷,疑吻未终,他们的较量,现在才真正开始。而在这生死棋局中,真情与伪装交织,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一步。
臻多宝望着赵泓离去的背影,轻轻抚摸腕上的金线,喃喃自语:“真心之泪,誓言之血...但愿我们都能活到解开这个谜题的那一天。”
开启新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