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焦烟未散,昨夜的喧嚣与惊惶沉淀下来,化为满目疮痍。
曾高耸入云、缀满华彩的灯轮,如今歪斜倾颓,焦黑的骨架支棱着,如同被烈火燎过的残荷,在微凉的晨风中瑟瑟作响。金漆剥落,露出底下被火舌舔舐得焦黑的木质结构,偶尔还有未燃尽的彩绸残片悬挂其上,随风飘荡,如招魂的幡。
宫人与侍卫们沉默地穿梭其间,清理着狼藉。铁锹与扫帚刮过地面的声音沙沙作响,偶尔从焦木碎屑间拨拉出几颗鸽卵大小、未及引爆的火药丸,动作便越发谨慎起来,用特制的铜盘盛了,迅速移至远处安全处处理。每个人的脸上都凝着沉重的肃穆,低声交换着必要的话语,不敢有多余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味。浓郁苦涩的药香自临时充作医馆的偏殿内源源不断地溢出,与昨夜爆炸残留的刺鼻硝磺余味纠缠、混合,竟在这清冷的晨风中糅合成一种类似陈年龙脑的冷冽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尖,提神醒脑,却又无端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悲凉与诡异,仿佛繁华顷刻焚毁后析出的最后一缕冷香。
偏殿内,人影绰绰,却秩序井然,并不喧哗。几位太医并十数名从京城紧急召来的有名望的郎中,正忙着诊治伤者。低低的呻吟与医官们沉稳的安抚声、以及器械碰撞的轻微脆响,絮语般回荡在空旷的殿宇中。宫人们捧着热水、纱布、药膏,脚步匆匆,面色凝重。
殿角用数架紫檀木雕花屏风临时隔出一小块相对清净之地,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嘈杂与视线。
赵泓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青松般坐在榻边。他一夜未眠,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下颌绷紧,冒出青色的胡茬,明黄的常服上沾着灰烬与暗褐色的血渍,袖口甚至被勾破了一道口子,早已失了往日的雍容华贵。他却浑然不顾,只凝神看着榻上的人,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这一处焦点。
臻多宝昏睡着,脸色苍白如初雪,映着墨色的发丝,更显脆弱。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方投出两道脆弱的阴影,如同折翼的蝶。原本灵动机敏的眉眼此刻全然沉寂着,唯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尖,若隐若现的川字纹,显露出即便在沉睡中也无法全然摆脱的痛楚与惊悸。
一旁矮几上的铜盆里,清水已泛起了浅淡的粉红色,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缕血丝。
赵泓将手中柔软的细棉布在盆中浸湿、拧干,动作极轻地、一点点擦拭着臻多宝脸上的血污和尘灰。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无比专注,仿佛对待一件失而复得、却已出现裂痕的稀世瓷器。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那冰凉滑腻的面颊,他的心便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扯一下,泛起细密的疼痛。
血污渐去,慢慢露出那张清丽绝伦却此刻毫无生气的脸。一道被飞溅木屑划出的血痕,自她额角蜿蜒至颊侧,虽已不再流血,翻卷开的皮肉却依旧狰狞,像白玉上的一道裂璺。
赵泓的目光沉静如水,深处却翻涌着近乎疼痛的温柔与后怕。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断在他脑中回放——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冲天而起的火光,飞溅的木铁碎片如雨般落下,人群惊恐的尖叫与推搡,以及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毫不犹豫、几乎是本能般扑过来的身影……那么瘦削单薄的身子,哪里来的那样大的力气和决绝?
若她再慢一步,若那灯轮倒下的方向再偏几分,若那些未爆的火药丸……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停止这些令人窒息的设想。那双总是沉稳如山岳的手,此刻竟有些难以抑制的微颤。
水凉了,他起身,想去换一盆温水。衣袖却忽然被极轻微的力道勾住。
那力道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几乎错觉,却让他身形猛地一顿,立刻回头。
榻上的人眼睫颤动了几下,如同挣扎欲飞的蝶翼,缓缓掀开。那双总是含着或狡黠或灵动或怯懦光采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虚弱的水雾,茫然地眨了眨,涣散的瞳孔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聚焦,终于看清了眼前逆着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的人影。
“陛……下?”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被砂纸磨过,几乎微不可闻,却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朕在。”赵泓立刻坐回榻边,下意识地反手握住她无意识拽住他衣袖的那几根手指,那指尖冰凉透骨,让他心口又是一窒,忙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将其包裹住,“觉得如何?可是哪里疼得厉害?”他连声问,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与急切,甚至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臻多宝似乎想摇头,却立刻牵动了颈部和额角的伤处,轻轻抽了口冷气,秀气的眉毛疼得拧在一起。她目光微转,带着初醒的懵懂,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精致的屏风,弥漫的药味,还有眼前天子清晰而写满担忧的面容。记忆的碎片慢慢拼凑,最后又落回赵泓脸上。
“陛下……没事?”她忽略了自己的疼痛,问得艰难,眼中是纯粹而直接的关切,仿佛这只是最重要的事情。
赵泓喉头一哽,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堵住。到了这种时候,她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问他。
“朕无事。”他握紧她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煨热那惊人的冰凉,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多亏了你。是你救了朕。”
臻多宝似乎这才真正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陷回软枕里,唇角极微弱地弯了一下,像是想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却没什么力气。她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因这震动而痛苦地蜷缩,苍白的脸瞬间涌上不正常的潮红。
“别说话,好好歇着。”赵泓忙道,一手绕过她的颈后,极其轻柔地托住她的背,帮助她顺气,另一手取过旁边温着的清水,用银匙小心地喂了她两口。
温水润过灼痛的喉咙,咳嗽稍稍平息。臻多宝喘着气,胸口起伏,依言不再言语,只安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因虚弱而显得格外清澈,褪去了平日的种种伪装,直白地透出一种让赵泓心弦微颤的依赖与信任。
这时,太医正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前来诊脉。赵泓微微颔首示意。
太医仔细切了脉,又小心翼翼地查看了额上的伤口,重新清洗、上药、包扎好。
“陛下放心,臻姑娘脉象虽虚浮,但较之昨夜已趋于平稳,内腑受震,需得好生静养一段时日,外伤按时换药,小心护理,应无大碍。”太医躬身,低声回禀,语气谨慎,“只是……”
“只是什么?”赵泓眉心一拧,目光扫过太医略显迟疑的脸。
太医略一踌躇,面有难色道:“只是姑娘背上、肩胛处,似乎还有不少严重的撞伤与淤青,若不及时处理化瘀,疏通血脉,只怕日后会留下病根,逢阴雨天气便酸痛难忍……需得……需得褪下衣衫,仔细检查上药才好。”
赵泓闻言,神色微凝。他看了一眼臻多宝,她显然也听到了太医的话,苍白的脸上瞬间浮起一层窘迫的红晕,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又因身上的伤而不敢妄动,只能无助地看向赵泓,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盖在身上的锦被边缘。
“朕来。”赵泓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决断。
太医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触到天子平静却威仪深重的目光,立刻意识到这并非玩笑,也不敢有任何质疑,连忙深深低下头去:“是,是……臣这就去备最好的活血化瘀膏药。”说罢,恭敬地垂首倒退几步,方才转身出去,并细心地将屏风拉得更严密了些,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任何可能视线。
殿内这一角,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仿佛忽然变得滞涩而微妙,漂浮的药香似乎也更加浓郁了。
臻多宝的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连纤细的脖颈和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不敢看赵泓,目光无处安放,最终只能死死地盯着床榻内侧的雕花围板,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陛下,这……这于礼不合……奴婢……奴婢自己……”她声如蚊蚋,细弱得几乎听不清,手下意识地更加揪紧了衣襟,指节泛白。
“此刻还讲什么虚礼。”赵泓的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定,他重新在榻边坐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你为救驾身受重伤,朕岂能因拘泥俗礼而容你有半分闪失?若是留下病根,朕心何安?”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如同安抚受惊的幼兽,“听话。”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魔力,仿佛带着绝对的权威和不容置疑的关怀,让臻多宝紧绷如弦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许。她死死咬着失了血色的下唇,贝齿陷入软肉之中,挣扎了片刻,终是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紧紧地闭上了眼,仿佛认命般,长而密的睫毛因极度的紧张与羞窘而不住轻颤,如同风中无处可依的蝶翼。
赵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泛起的那一丝异样波澜,伸出手,指尖微带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解开她腰间那根已经有些松垮的丝绦系带。然后,他极轻极缓地,将她身上那件早已被血污、尘灰和药汁染得看不出原色的外衫,以及内里柔软细白的中衣,一层层、小心翼翼地褪至腰际。
衣衫滑落的瞬间,赵泓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微微收缩。
映入眼帘的景象,令他心胆俱震,一股冰冷的怒意与尖锐的心疼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莹润如羊脂白玉的背脊,本应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恩赐,此刻却布满了青紫交错、狰狞可怖的淤痕,深深浅浅,浓淡不一,如同暴风雪肆虐后狼藉的雪原,又如同被无情践踏过的娇嫩花瓣。昨夜灯轮倒塌时飞溅的木石撞击之处,已然肿起老高,皮下淤血浓得发黑发紫,在周围雪肤映衬下,愈发显得惨烈。
而在这片触目惊心的新伤之下,竟还交错盘桓着数道淡白色的旧疤!那些旧疤形状不一,深浅各异,有些细长而规整,像是利刃划过所致;有些则粗糙扭曲,似是粗糙的鞭痕或荆棘刮扯留下的印记;还有些是圆形或条状的淡色凹陷,看上去像是钝器反复击打后留下的永久烙印……
新旧伤痕层层叠叠,纵横交错,盘桓在那纤细单薄得仿佛一折即断的背脊与瘦削的肩头,构成了一幅残酷而诡异、令人心悸的画卷,仿佛一幅被无情笔墨反复涂抹、撕裂又勉强愈合的山水手卷,每一笔暗淡的白色与每一抹刺目的青紫,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不为人知的苦难、挣扎与近乎残忍的磨砺。
暴力留下的永久印记,与她本身那种脆弱清灵、甚至带着几分稚气的气质,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残忍的对比,充满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与痛楚,强烈地冲击着赵泓的视觉与心神。
赵泓的指尖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枯瘦的手紧紧攥住,拧绞般的疼,闷得他胸口发胀。他早知道她入宫前在掖庭为奴,定然吃过不少苦头,受过磋磨,却从未想过,也根本无法想象,那苦楚磋磨竟如此深刻、如此残酷地烙印在她的身体之上,成为无法磨灭的印记。
他难以想象,是怎样的境遇,会给一个女子留下这般多的伤痕。每一道旧疤,背后或许都是一场鲜血淋漓的过往。而拥有这样一身伤痕的她,平日是如何笑得那般没心没肺,如何眼神灵动狡黠,如何小心翼翼地藏起所有痛楚,扮演着一个或许并非真实的自己?
“很……很难看吧……”臻多宝的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传来,破碎不堪。她将脸深深埋入软枕中,不敢回头,连裸露的肩头都微微瑟缩着,像是受惊的鸟儿,极力想要将自己藏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无地自容的羞耻与难堪,“奴婢……以前……在……”
“不难看。”赵泓猛地打断她,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被粗糙的砂石磨过。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胸腔翻涌的酸涩与滔天怒意——那怒意,是对那些曾施加如此伤害于她的人,也是对未能早一些遇见她、护住她的无力的自己。
他的指尖终于落下,却并非触碰那些刺目的伤痕,而是极轻极缓地抚上她肩头一小片未受伤的、光洁如玉的肌肤,那里的温热细腻与周围的青紫冰凉形成惨烈对比。
“朕只是……”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仿佛重逾千斤,蕴含着极其复杂沉重的情感,“觉得心疼。”
臻多宝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烫伤了。埋着的枕巾,迅速洇开一小片湿痕,无声地扩大。
赵泓不再多言,取过太医留下的药膏。那药膏是深褐色的,散发着浓烈而独特的草药气味。他用指腹挖取一些,在掌心细细焐热,然后屏住呼吸,以极轻极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涂抹在那片可怖的淤青之上。
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眉宇紧蹙,仿佛在修复一件绝世珍宝的裂痕,又像是在抚平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指尖下的肌肤先是冰凉,而后随着药力的缓缓渗透和他耐心而轻柔的揉按,渐渐泛起一丝暖意,却也引得身下的人儿因不可避免的疼痛而微微战栗,细碎的吸气声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
“忍一忍,”他低声道,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深沉疼惜与温柔,“化瘀会有些疼,必须揉开,气血才能通畅,不然日后更难捱。”
“嗯……”臻多宝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努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手指死死揪住了身下的褥垫,指节泛白。
殿内异常安静,只有彼此交织的、刻意放轻的呼吸声,以及药膏化开的细微腻滑声响。那奇异的混合着药香与火药余味的冷冽香气,丝丝缕缕,萦绕不散,如同将此刻复杂难言的心境也一同凝固在了这方寸之间。
赵泓的目光一次次掠过她背上那些刺目的旧疤,心头疑云与尖锐的痛楚交织翻腾。他记得初遇时她的机敏大胆,甚至有些逾矩;记得后续相处中她偶尔流露出的、远超普通宫女的见识与不经意间展露的气性;更记得昨夜她那远超常人、近乎本能的敏锐洞察与奋不顾身……她究竟是谁?来自何处?那看似简单清晰的“掖庭罪奴”身份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过往?这些伤痕,又见证了多少血腥与苦难?
这些疑问盘桓在心,沉甸甸的。但他此刻却问不出口。无论她有着怎样复杂的过去,无论她身上背负着多少秘密,此刻,她只是为他受伤、脆弱地伏在他面前、需要他庇护和抚慰的女子。其他的,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急迫和重要。
他的动作越发轻柔,仿佛生怕弄疼了她,每一次揉按都灌注了全副心神。
细致地揉按完背部大片的淤伤,他为她拉过柔软的锦被,仔细地盖好至肩头,只露出受伤较重的左臂。手臂上同样有着磕碰的青紫和几道明显的划伤,所幸并不太深。
他重新拧了温热的帕子,为她擦拭手臂上的污迹和干涸的血痂。动作间,怀中一件硬物硌了一下。
他微微侧身,将那物事取了出来。
是那枚他从不离身的龙纹玉佩。由上好的和田白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细腻,触手生温,盘龙雕工精湛绝伦,须爪清晰,栩栩如生,乃是帝王身份象征之一,天下仅此一枚。
只是此刻,那玉佩边缘原本莹白无瑕、弧度圆润之处,竟沾染了几点已然干涸凝滞的暗红色血渍!那血色深沉,如同雪地落梅,刺眼夺目。
赵泓一怔,立刻想起昨夜混乱惊险之中,他曾俯身紧紧抱住为护他而被震晕过去、软倒在他怀里的臻多宝,手臂环过她的肩背,想必是那时,自己身上不知何处被锐物划伤流的血,抑或是……蹭到了她伤处的血,沾染了上去。
这玉佩象征天子,尊贵无比,历来唯有帝王可佩戴,神圣不容亵渎,血渍污损,按宫规旧例,本为不吉。
然而,看着那温润白玉上几点刺目的暗红,赵泓的心头却涌起一股极为奇异的感觉。这血,是他的,或许……也有她的。在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中,在那一刻的紧紧相拥里,他们的血,竟以这种方式,共同濡染了这枚向来冰冷、只象征权力与地位的玉佩。
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密而私密的羁绊感,悄然滋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带着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却又奇异地温热。
他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那略带涩感的血渍边缘,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榻上已然因疲惫和药力再度昏睡过去的人儿。她的睡颜依旧苍白,却因得到了及时的处理与安置,眉宇间舒展了许多,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
心底某一处坚硬冰冷的东西,仿佛被这血濡玉佩的温度、被眼前这张脆弱安静的睡颜悄然融化,塌陷下一块,涌出温热而陌生的洪流。
危机暂缓,伤痕累累,然而在这弥漫着药香与余烬气息的稀薄晨光里,有些东西,已然不同。某些一直横亘于彼此之间无形的东西,于悄然无声处,土崩瓦解。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沾染了两人鲜血、仿佛被赋予了不同意义的玉佩,重新贴胸放入衣内,紧紧挨着心口的位置。那原本冰冷的玉石,此刻竟仿佛带着一丝奇异的、挥之不去的温热,熨帖着皮肤。
他伸出手,极为轻柔地将臻多宝散落在枕畔的一缕青丝捋顺,指尖流连过那凉滑的触感,动作间是无法掩饰的深沉怜惜与一种刚刚萌芽、却已盘根错节的占有。
殿外,阳光渐渐强烈起来,试图驱散昨夜的阴霾与残留的血腥气,将琉璃瓦照得一片明晃晃。而殿内,无声的情感却如暗流般汹涌澎湃,悄然冲垮了帝王的冷静自持与君臣之间固有的藩篱。
未来的路或许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在此刻,有些心意,已如血入玉髓,再难分离,再难抹去。
赵泓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榻边,守着沉睡的人,目光深沉如海,外面宫人清理现场的细微声响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许久,他才极轻地低语,如同叹息,又如同誓言,消散在浓重的药香里:
“好好睡吧,朕在这里。”